陆名尊敬春申的正直忠孝,却也知道他的善念是作为阴差的一个弱点,有心提点他,至少在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不要以一个“人”的角度来看待事情。
此时他是一个鬼仙,代表着地府的铁律。
果然,在陆名问道要如何处置王二狗的时候,春申君还是起了悲悯之心,“消除记忆对他身体有些损害,若是他能保守今日之事……”
陆名抬手打断他说话,“人心难测,誓言有时当不得真。你当年忠孝至极,又做过一朝宰相,几位殿王自然是信任你的能力,只是如今你成了这一方城隍爷,主管阴曹之事,还是尽快适应鬼差的身份,人心叵测,小心为上。你便消了他的记忆吧,我便在阴阳簿上为他填上一笔,还他十年阳寿。”
“多谢陆名提点。”
陆名伸手一挥,一只描金的黑木匣子便出现在她的手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城隍的官服、官碟和印鉴。
“春申君黄渲,因尔忠孝仁义,断案明察,六世轮回中体验六苦之难,依旧保有本心,特命尔为吴县城隍,掌管一方安宁。”
“定尽心尽力,不负阴阳,不负己心。”
陆名点点头,唇角微微牵起,虽然面色依旧严肃,但是心中还是高兴的,可能是太久没有大喜大悲,戴着面具过活,所以脸皮有些僵硬。
这春申君当年四处讲学的时候,她在沐休日还去听了他授课,确是受益良多,这么说来还有拐着弯儿的师生情分在,所以当时为吴县推荐城隍的时候,她也是力荐。
这人心思正派,虽然过于善良,但是有阴曹铁律在,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那颗赤子之心是极为难得的。
春申君胳膊上一凉,人已经被陆名扶起,伸手接过那匣子的瞬间,那里面的官府便到了他的身上,浑身似乎有热流划过,整个人身体轻盈,神清气爽。
陆名见他奇怪,便指着他的腰间说道:“城隍爷自然是有法力的,你只要心念催动,便能召唤出官印、法器、律册这些东西。复命后我会分派属下过来,你自己分派便是。”
“幸苦你了。”
“不必客气,至于这人……”
王二狗脑子里昏昏沉沉,当然即便是清醒着,也插不上什么话,好在他也没有辩驳,一直靠墙站着。
陆名示意城隍给王二狗消除记忆,自己背着手在边上看着,见他面露不忍,也没有多说什么。
抽出记忆的过程对凡人来说,很是痛苦。但是她必须得这么不近人情,逼着城隍办事果决,所以全程她都面无表明的看着,直到结束,王二狗瘫在地上,她才出声让城隍到庙府中准备。
“我还要返回酆都复命,正好将此人放到官衙门口,由他报案,等官差来了,自有他们阳世的人接手,孰是孰非查个清楚。”
“如此也好……”
看着死狗一般被陆名拎在了手里的王二狗,城隍长呼了一口气,拱了拱手转身进向城隍庙。
陆名说完便转身朝山下走去,五大三粗的王二狗在她的手里跟没有重量似的,她腰背笔直,走路很稳,略有些消瘦的背影看起来孤寂而萧索。
城隍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这判官果然是个冷清的人,抽出记忆是更改魂魄印记,强行消除好比地府酷刑,是刮在魂魄上的刀子,痛苦非常,但也确实不留后患。那王二狗整个人抽搐、哀嚎他的手都哆嗦,可这位女判官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怪不得能成为酆都城十殿王都给三分颜面的第一阴阳判官,这心可真够冷的。”
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身穿过了庙门。
太阳初升之时,城隍庙内已经燃起了香火……
近几百年,人间修行道法的人也多了起来,修为高的凡人就连阴差、妖怪都惹不起,所以为了避免麻烦,陆名一般都遵循这阳间的秩序。
从城隍庙出来,伸手捻决,避开了大道化作一团黑雾,往县城方向掠去。
阴差在人间行走,毕竟是多有不便,日头一上来,阳气大胜就连鬼差都是要提防的。好在陆名本体不属于鬼类,而是上古时期的一只精灵,所以能不受影响。
到了那县衙的时候太阳还没露头,只是东方已经泛白,这个时辰有那勤快的人家已经起了,官衙也快上值,陆名打算速速放下王二狗便离开。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看到王二狗莫名出现在衙门口过于诡异,她显出了身形,将王二狗放靠在大门边上,想了想怕这王二狗稀里糊涂说不清事情原委误了事,还是多做了一步,伸手微捻,一团黑雾便萦绕在指尖,食指与中指一夹,黑雾便化作一张草纸,上面零零散散的写着一些字。
仔细看了几遍觉得事情都已交代清楚,便放到了王二狗身上,准备离开。
身形一顿,转身朝旁边的石狮子看去,便看到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官差走了出来,随意的靠在了那石上,一手捻着一根草,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
陆名站直身也看着那男子,他身量很高,人偏瘦。但是她能看出来,这人身体张力十足,随意懒散的靠着那石头,但是整个人都像一直绷着的弓。
两人都不说话,离着十几步的距离相互打量,估算着对方的实力。
那人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不是很明显的愣怔了一下,转而皱了眉心。
那神情若不是估量着这人的岁数才二十不到,陆名会以为这人认识她。
陆名对上这样的视线也皱了眉头, 这人皮相不错,虽然陆名一向都是个睁眼瞎,什么俊不俊俏,在她眼里都是皮囊、骨架和血肉。但是客观的讲,这人容貌上乘,五官得体,眉眼冷峻,鼻梁高挺,嘴里叼着一根草。
看似有些不着调,但是初见时那一闪而逝的锐利眼神,便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善茬。
眼中的精光被他克制收敛,周身气息深沉,何时出现在那石狮子旁边,何时从远处走来,在那里看了多久,她竟然都不知道……
那人见她一直不动,直起身走了过来。他的腿很长,一步两个石阶,不过几步便走了上来。
下盘稳,气息绵长,看来是很有底子,窝在这这县衙倒是有些屈才。
陆名见他走过来,眉心动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人给她的感觉,很难缠……
他嘴角含笑跨上台阶,指了指王二狗,问道:“是姑娘把他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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