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利斌看苏絮毫无反应，便将饮料放在台面，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絮真是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和自己是一个公司。

等等？赵师兄口中的“斌师兄”，难道？

墨菲定律说过什么来着: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难怪刚刚听到赵师兄说出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絮的所有好运气，果然是用来与韩暮云做邻居了，而代价就是，她将会在数天之内遇到自己最不想遇到的是，比如得知今后需要长久的加班，又比如加班时肯定会有沈利斌的参与。

若是提起沈利斌与苏絮的不解孽缘，作为旁观者的14栋219室全员绝对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大姐说，沈利斌直观看来倒是不错。

珺婷说，又是院草，又有人缘。

桃子说，人家自己还在一家公司里做小高层。

芦雯说，从大一到大四，痴心不改也是执着。

乐乐说，就是追错人了。

宿舍里的人七嘴八舌，但苏絮总能够将情绪汇成一句话：

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

苏絮说过，被人追其实不是什么坏事，但被明确拒绝过的人一追再追就很烦了。

沈利斌故作深情，故意接近，然后还总是故技重施，不是当着众人表白心意，就是“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放着诡异蓝光的夜灯，纯木质刻字摆件，循环播放铃儿响叮当的水晶球，还有一个会半夜突然对话的人工智能洋娃娃，诸如此类。

女生收到都哭了，这不是惊喜，简直是惊吓好吗？

最终这些礼物被苏絮轮番退还，并且都附上了不是很由衷的感谢。

道德绑架从不隶属于任何合理的追求手段内，更会使被追求的苏絮生活中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也许是懂了这个道理，在大四的又一次拒绝之后，沈利斌彻底沉寂下来，在苏絮的视角里处于半消失的状态，上次的聚餐是两个人少有的接触。

那时的沈利斌看着光鲜很多，但在苏絮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果然不喜欢的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沈利斌看到苏絮没有回应，微微低头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本是不远不近，可他还是忙着向身后退了半步。

“下午的会赵越都跟你说了吧？”沈利斌聊起了工作。

“嗯，说了，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

“暂时不用，开会的时候需要带电脑做会议记录。”沈利斌顿了一下，又补充说，“会上可以参与讨论，咱们公司氛围很好，不用有太大压力。”

说完之后，苏絮点头表示明白，沈利斌也放心地离开休息区。

开会地点在二楼大会议室，参加会议的除了尚未到场的老板沈露盈，还有三名编导、一名商务、两名制片，据说是要商讨慢综艺节目《独居生活》的嘉宾问题。

这个议题其实在几天前已经解决，嘉宾定为es男团的肖以，实至名归的当红流量，即使他的独居生活多么无趣，也会带来上亿的点击。

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老板亲自带人飞往上海，想要与肖以敲定合同，中途却折返回来，还将推荐肖以为嘉宾的沈利斌痛骂一顿。

这搞得作为编导新成员的苏絮心惊胆战，生怕事业还没起步，就被老板连坐。

突然对面的制片低声咳嗽一声，会议室所有人都警惕起来，这是老板来了的信号。

“咳什么咳？又不是老师来了，至于吗？”

沈露盈在编导三人组的身后站定，气场强大到让苏絮不敢有任何举动。

高跟鞋声响，沈露盈终于从苏絮身后走到会议主讲的位置，让她看见这个职场女强人的庐山真面目：波浪长发被束成一条向斜上方挺立的马尾辫，表情严肃，冷峻的双瞳下方不到一寸处，可以看见颜色暗淡的雀斑。

这不是那个帮我开门的姑娘吗？居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沈露盈环顾一周，目光扫到的地方，所有人都是找各种方式回避眼神，或低头，或看向面前的电脑，总之不想与那双可以吃人的眼睛对视。

而只有沈露盈目光游走到苏絮时，看到了唯一一个敢对自己尴尬微笑的人，沈露盈嘟嘟嘴，也回给苏絮一个短暂的笑容。

笑容只有一瞬，在场的人又东张西望的，只有苏絮看到了沈露盈俏皮的一面。

但下一秒，沈露盈立马收起笑颜，再次板着一张冷脸，说道：“沈利斌，我也是骂了你几个小时，知道哪儿出问题了吗？”

沈利斌没做任何反应，只是将整合的资料投放到了大屏幕上。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肖以的个人信息，沈利斌配合着投影复述着：“肖以，es男团领队，微博粉丝量2000万……”

话没说完，就被沈露盈打断，“我说的是，问题。”

沈利斌依然没有说话，将资料翻到了下一页，是娱情七处论坛的截图。

七处与喵网相仿，不过大多数帖子只是明星艺人的花边新闻，与素有营销圣殿之称的喵网有着本质区别，属于饭圈第一吃瓜阵地。

按往常而言，苏絮每天都会将喵网与七处各刷一遍，但这几天毕业、搬家，再接连发生与爱豆的偶遇事件，让她的生活节奏一下子乱了起来，隔空吃瓜这回事便暂时地放在了一边。

对于面前这个截图，她也感到震惊。

帖子的发表日期是在昨天，标题是：【料！原来每个流量都爱网红】。

内容一上来是几张偷偷拍下的照片，看上去拍照的人并不怎么专业，手应该都是抖的，但即便是这种情况，像素倒是足以分辨出照片中一男一女正在搂抱的样子。

男生带着黑色鸭舌帽，口罩遮住了多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对灵动的眸子，眉眼的距离很近，像是在提防着什么。这种扮相并不稀奇，基本是艺人私下出行的常态，单凭眼睛就说这是谁只能推测出个七八成，但如果将照片放大，左耳垂上的黑色星月式耳钉格外显眼。

虽然它总是被辛勤的后期工作者在各类节目中抹去踪迹，但是圈子里走过一遭的都知道，这个耳钉从肖以成年便跟随着他。

而被肖以搂抱的女孩并没有对自己的样貌设防，虽说面容精致，但长相不具有太高的辨识度，妆容也是时下流行的仿妆，至多只是在流水线上打造出来的十八线网红之中的一员。

图片下的文字内容大致地说了一下看到x姓艺人与女网红出现在酒店的过程，及当时的心理反应，而下面回复的人顿时炸了锅。

【这是什么世纪大瓜？xy是在为上海演唱会做战前准备？】

【担忧跳舞的那两条腿。】

【这个女的着实眼熟。】

【哪个网红不都是长着一张脸？】

【这个女的好像是cc？还和xy演过一部戏。】

【就是那个hmy主演的最后一部戏吗？】

【说cc和xy能不能不要带上我们家hmy？】

【说实话，近几年出现的爱豆们没有睡过网红的就剩hmy了吧？】

【楼上的你确定hmy是爱豆不是纳豆？他那种体型大概会把整张床占满，没有网红睡的地方了吧？】

苏絮脑中一片问号，明明是说肖以的帖子，怎么嘲起了韩暮云？若不是开会，我绝对会带着七八个活粉的后援会披上马甲跟他们一战到底。

其实苏絮对肖以的印象一般，起初肖以出道时，韩暮云总是日常提携这位小弟兄，演戏方面频繁提供资源，也会第一时间在微博声援他的演唱会。毕竟两人同属灵翼，还在同一所大学毕业，很多粉丝爱屋及乌，为肖以建立了坚实的粉丝基数。

而韩暮云突然在大众眼中销声匿迹，灵翼不得已选择让肖以补拍原本韩暮云的戏份，由男二变成了男主，韩暮云的好友李闯顺位到了男二的角色。

肖以跟着这部戏，以破竹之势一并爆火，星途坦荡，而且韩暮云的淡出也为肖以的个人发展扫清了道路，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流量爱豆。但与此同时，韩暮云也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过气艺人。

如果韩暮云不曾消失，肖以只是跟在大猫身后的小尾巴。

但纵使苏絮多么不服，也没办法撼动早已扎根的事实。

“你是知道的，我不会用污点艺人。”沈露盈严肃地说道。

“这只是艺人的私生活而已，怎么能算污点？”沈利斌反驳。

“那好，我告诉你什么是污点，”沈露盈抬手看了眼腕表，面无表情地说，“几个小时后，es演唱会就会开始，与此同时，微博、喵网、七处都会爆炸。”

“爆炸不好吗？《独居生活》第一期的嘉宾不照样是有话题争议的艺人，如果没有讨论度，我们公司根本没办法有现在这么高的地位。”

沈利斌的态度强硬，竟然和沈露盈正面刚了起来，这是让苏絮始料未及的，她小心翼翼地向右侧平移了身子，意图不要被沈利斌殃及池鱼。

面对着沈利斌坚持的态度，沈露盈居然笑了出声。

沈露盈的笑让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也包括沈利斌，他了解沈露盈，面前的这个女人平时只有两种单纯的表情：笑和严肃，然而只要二者莫名其妙地混杂在了一起，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沈利斌垂着头，连声音也变得怯懦：“姐，肖以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

什么，我的上司和我的顶头上司居然是姐弟关系？这才是真正的世纪大瓜。

不过也合情合理，同为毕业生，苏絮只是个没过试用期的新人，而沈利斌已经是这家公司的小高层，没什么裙带关系真的不太可能坐到这个位置。

沈利斌本以为说句软话，沈露盈就会觉得选择肖以的确是综合多方面考量后的决定，毕竟第一期《独居生活》的艺人咖位不小，想要维持节目热度且更上一层楼，只能寻找可以带来更大流量的艺人。

只是这次，他撞到了枪口上。

“这货，根本没去上海。”

沈露盈一字一顿道出实情，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距离演唱会仅有几个小时开始，而沈露盈却告诉众人，es的领队并没有到达上海。

这简直是爆炸性新闻，在此之前丝毫没有肖以不去参加演唱会的消息流出，甚至前期宣传的海报中肖以还占据着绝对c位，更有大批粉丝奔着肖以一个人的名字不远千里飞去上海。

而让她们心心念念的爱豆未能在演唱会上大放光彩的原因，却像是留恋一名十八线小网红的温床？虽然至今尚未有人扒出其中关联，但绝对会有不少人将两则新闻联系到一起。

苏絮觉得事有蹊跷，并非那么简单，毕竟身为艺人的肖以无论怎么放纵不羁爱自由，也不可能那么随便地就违反公司给他安排的业务，除非这一切本就是官方安排。

会议室的气氛依旧没有缓和，苏絮甚至连目光都不敢挪动一寸。

在场的所有人均维持着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等待着沈露盈先说出解决方案，然后随声附和几句，把肖以换掉。

无论哪个艺人红不红，爆不爆，带不带梗，只要有个能说出来的名字，哪怕是个素人，也会被他们奉为救世神明。

苏絮的眼神直视着前面的电脑，本是打开的会议记录，却只记下时间、地点、参会人员和议题。至于内容，总不能让她写上一句“老总骂她弟，与会人员集体吃瓜”吧？

屏幕右上角的提示窗突然出现，让正在恍神的苏絮有些诧异。

那是条语音消息，来自韩暮云。

苏絮以一种掩耳盗铃式的轻微动作移动滑鼠，点开了微信界面。

一旁的沈利斌用余光看到了苏絮的动作，将头微微侧过，表情不可置信，暂时可解读为：大姐，这种气氛你还聊上天了？

苏絮做贼心虚，没有对沈利斌做出任何微表情回应，只想快些用三两句回复完韩暮云，最好不要让沈露盈发现。

轻触滑鼠板，转文字……

“二绵，要不要打把游戏？”

“打你妹啊！我上班呢！”

发完这句，韩暮云秒回了消息，然而让苏絮气不打一处来的是韩暮云又一次发了语音。

转文字……

“你找到工作了？做什么啊？”

要是这么聊下去，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苏絮瞥了一眼沈露盈，嗯，老板还没发现。但要是韩暮云一直发送语音消息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点错。

于是乎……

【二绵】：打字。

即便是沈露盈看到自己打字，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错把韩暮云的语音点出来，那她就可以创下打破影视公司最短就业时长的纪录。

苏絮心中画下十字，口诵佛经，求无量天尊一定要让韩暮云长点脑子，千万不要再发语音了。

微信提示窗再次出现。

看来大罗神仙也拯救不了这只蠢猫的智商，果然又是一条语音。

转文字……

“打字？很辛苦吧？你好歹是个应届大学生啊，怎么找这种工作？”

这条语音消息，让苏絮愣了足足十秒，她仿佛能听到心中的土拨鼠呐喊。

哇！这是什么神仙智商？这智商真实存在吗？这是傻子吧？

这可傻可蠢的盛世脑子，真的是很能打了！

我哥哥的脑子里有星星，堵住了他的所有智商，请你不要再到处释放傻气了！

我家大猫是吃那啥长大的吧？我的追星路真的是始于颜值、陷于肚腩、终于智商啊！

想在韩暮云的脑回路上滑滑梯！

不！简直是过山车！喜马拉雅那种！

“神特么打字啊！我说的是让你打字！不要发语音了！我开会呢！”

苏絮所有悲愤心情化为指尖的力量，不小心恶狠狠地敲打了键盘几下，直到将消息发送过去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虽然有所保留，但与当下的气氛相比实在明显很多。

此时此刻，沈露盈正在用一种略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这个新来的员工。

“新来的，你有什么意见？”

沈露盈看向苏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