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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圣》第十章 说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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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夫子自嘲地道:“我知你素喜狂言,可是今早却接到远在泰山书院的好友来信问询,却似真事一般。倒让老夫大吃一惊,为何天下人皆知我门下弟子有此豪情壮志,而我做老师的却一点不知。”

“老师莫要责怪,学生的确是狂言,并没下定决心。”黄明晰真的是黑了脸了。连泰山那么远也有了听闻,这事越来越夸张了。问题是,若果现在他大力否认,那么一世的声名就完蛋了。

“老师!”先推搪一下再说吧。黄明晰如斯想着,见老夫子尚要追问,他连忙煞有介事地咳嗽一声,沉沉地道:“辽国天命将尽!”

程家众人悚然动容,程纳说:“大哥不要危言耸听。契丹建国两百多年,兵锋所向无敌。怎么可能说亡就亡。”

黄明晰见他们个个精神一震,笑道:“嗯,我估计是在六七年之间!”

“不信!”程纳摇头道。

玉娘忍不住为黄明晰辩解,轻言细语地说:“大哥素来稳重,既然这般说了,定有他的道理。”

“东邪且继续。”程老夫子发言了。他知道黄明晰说话最喜让人一日数惊,但绝不信口开河,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大宋才智高明者不知凡数,知己者多,独患不知人。我等都是不知人之辈,不应妄语未知之事。东邪但且说说,若果是胡说,听之无妨。若果真是有理,也好事先通知朝廷早作准备。”

黄明晰说:“你们姑且就当我是危言耸听吧。”

“女真的祖先称为勿吉,世代居住在松花江流域。辽初,女真有七十二个部落,过着游牧打猎生活。后来,其中的完颜部强大起来,阿骨打继位后,承前代富庶之余,兵势日益强盛。当今的辽帝耶律延禧即位之后,契丹贵族对于女真的压榨勒索愈来愈严重,并且经常对女真人加以侮辱,戏称为‘打女真’。去年九月,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

“女真反辽,有三个原因。一个是完颜部不断吞并其他女真部落,成为各部族独一无二的老大,崛起之势无法抵挡。其二,耶律延禧昏庸无道,只好打猎,不理朝政,国事日糜。第三,为鹰路之害。”

所谓鹰其实就是生活在女真五国部地一种猛禽。善于捕捉水禽和小兽。有一种长得很凶猛地又称之为“海东青”。辽国贵族们喜用“海东青”狩猎。每年必派使者到女真部族征收“海东青”。其使者即为捕鹰使者。捕鹰使者征得“海东青”再快马加鞭赶回辽国上京。所经路途即叫鹰路。由于不堪忍受辽国地残暴统治。女真各部落经常会发生在鹰路上伏击辽国捕鹰使者。阻断鹰路。

听到这里。程纳嗤笑道:“契丹胡人残暴不仁。不识礼仪。官逼民反当是早晚之事。那野兽之辈竟敢与我中原并称南北朝。实是沐猴而冠。女真人反地好。”

黄明晰皱眉。单从程纳此言便可看出宋人对契丹占燕云之痛恨。可谓深入骨髓。只可惜那种无奈自卑转而愤恨地心态最是容易让人蒙蔽理智。使人看不清现实。

他道:“我听闻蔡京主持苏杭应奉局﹐专门索求奇花异石等物﹐运往东京开封。这些运送花石地船只﹐每十船编为一纲﹐从江南到开封﹐沿淮﹑汴而上﹐舳舻相接﹐络绎不绝﹐人称花石纲。

在两淮和长江以南等地区﹐特别两浙。凡民家有一木一石﹑一花一草可供玩赏地﹐应奉局立即派人以黄纸封之﹐称为供奉皇帝之物﹐强迫居民看守﹐稍有不慎﹐则获“大不恭”之罪﹔搬运时﹐破墙拆屋而去。凡是应奉局看中地石块﹐不管大小﹐或在高山绝壑﹐或在深水激流﹐都不计民力千方百计搬运出来。

此等惨事至今持续十多年之久﹐百姓苦不堪言。两浙之地民怨沸腾。官府牢狱人满为患。单是等待发往我们对面沙门岛地。每年数千不止。可知。残暴不仁不识礼仪沐猴而冠地。何止胡人蛮夷。”

程纳一时哑口无言,满脸通红。

黄明晰无心驳他颜面,有点过意不去,继续道:“大宋之所以还能支撑,概因江南富庶,民众大都纯朴老实,只要未到必死之地仍能忍耐之时,都能默默忍受。但民怨正如干柴,越积越多,一点火星即可燎成大灾。辽国的霉运在于女真所居之所为荒蛮不毛之地,他们的承受力远不如宋人,而且身为异族,叛心最重,才会酿成今日大祸。不过,今日之辽,他日之宋,可一概而推之。”

“奸臣当道,朝廷失仁寡德,民必反之。古今中外患者如一啊!”老夫子听得甚觉有理,几分忧心忡忡地感叹国事糜烂,不过他年纪老迈看的开,又说:“我大宋礼待文人,与士人共治天下。譬如文士中有登州的通判宗大人,譬如武者有小种经略相公,其他刚正贤明之士多如牛毛,能人隐士只如天上群星,蔡京童贯高俅等等贼子虽然一时势大,但也不能任意妄为,迟早有人出来重整朝纲。”

程纳年纪虽小,也没认为事情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他摇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等小民,守好本分就好,多想无用。”

老夫子听得不开心,颏下的稀疏胡子一翘一翘的,说:“东邪曾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有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关心。我等熟读圣贤之书,为的不就是国家的安定,黎民苍生的福祉,岂有塞耳逃避之理。”

栖身于海中荒岛,教十来个无知孩童,这等生活就是对国事再关心又有何用。程纳撇撇嘴不以为然。

两父子就像天敌的猫狗,混在一起就没一刻安生的。黄明晰摇头,再续道:“去年九月初,阿骨打集女真各部的精锐部队共约二千五百人,在宁江州附近的来流水发兵,击败耶律谢十率领着三千渤海士兵,于十月初,攻克了辽国的宁江州。”

“阿骨打在宁江州整顿军队,至此,女真已有三千七百的兵士。”

“其后辽帝以萧嗣先为东北路都统,萧挞不野为副都统,率领七千兵马赶赴宁江州北岸的出河店,务必一举歼灭女真叛匪阿骨打。”

“七千对三千七百,还是辽国禁军,应该不会输的太惨吧。”程纳忍不住又插口道。

“实际上,是输的很惨。女真人每次崛起,好像都有神助一般。”黄明晰想想后世辫子兵入住中原,其中种种巧合,好运到似乎真的受了天眷,每每令后人无语。

“十一月初,萧嗣先的七千人马向离宁江州不足三十里的松花江北岸出河店进发。这萧嗣先是辽奸臣萧奉先的弟弟,本人无甚才能,立功心切,以为兵多势众,轻易可平定女真。因而对副都统萧挞不野的谨慎之言毫不采纳,结果在出河店遭到女真人偷袭。

辽兵初时大乱,但女真人数太少,不足以击败辽兵。辽军很快重整阵脚,突然间大风骤起、尘埃满天,直对着辽军刮来。辽兵不知所措,终于溃败。

阿骨打战后收编俘虏,兵马超过万人,其后乘胜发兵辽国边境三城:咸州、宾州、祥州。

短短三个月内,女真与辽国大战数十场,全胜告终,白山黑水一带江山易主,除辽东外,辽国东京道几乎都成了女真人的天下。今年正月,完颜阿骨打正式称帝。”

“就连老天爷也偏帮女真人,看来辽国确是君臣失德,惹了天怒,正是亡国之兆。”程老夫子对鬼神一说深信,听了不禁变色。

“辽军太窝囊了。七千对三千七都输了。”程纳轻蔑地说。

黄明晰笑道:“不算窝囊。更窝囊的还有。”

“耶律延禧听到阿骨打称帝,大怒而再次征讨女真,此次动用了骑兵二十万、步兵七万,总计二十七万人马。而阿骨打则带一万多人迎敌,他们在达鲁古城外一处居高临下的高地,与辽军对峙。其时辽兵士气低落,队形散落,女真觅机发动攻击,辽军再次溃不成军。”

“二十七万对一万,竟然输了?”黄明晰的口齿伶俐,说得生动,程纳听得入神,听到后来惊诧得将嘴巴张得老大,说:“辽国还不完蛋了?!”

听到这里,老夫子目光连闪,严肃地问:“女真人口几何?兵马能达到多少?”

老夫子问的犀利,一下切中要害,女真若是人少,未必能吞得下辽国,最多如西夏一般独立成国,这样的局面对大宋有益无害。

黄明晰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辽国本就没统计户籍的习惯,女真蛮族更是混乱,我估计女真人总共大约有六十万左右,多是名义上奉阿骨打为主,现在真正受完颜部管束的恐怕也不足十万人,他们现时领土大,但辖内人口不多,最多能够拉出的精兵应在两万人左右。”

老夫子舒一口气,问:“女真虽然兵锋甚盛,可是根基浅薄,等辽国缓一口气来,女真能不能站得住脚还未可知。想灭了辽国,我看机会不大。”老夫子听黄明晰这么一说,对女真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之心。

后世关于战争的经济人口论在冷兵器时代一再遭受侮弄,试问明末汉人两亿,又有谁能想象满人几十万,兵马仅只数万,却能夺得天下,稳坐江山近三百年?

黄明晰叹道:“不是的。草原民族与我中原不同,要知道草原法则是强者为尊,契丹人初初起事不也是几十万人的根基,可是后来照样席卷整个北方。”

“女真初时二千多,宁江州后三千七,出河店后一万,达鲁古城后两万,兵马步步递增。反观辽国连败数十场,自二十七万人溃败后,‘女真满万不可敌’之言已经深入民心,辽军士气萎靡不振。

二月初渤海人古欲在上京附近的饶州反辽,兵马过三万,历经三个月才被平息,可见耶律延禧民心尽失,而且魏王耶律淳广有贤名,其内部尚有一番争斗而不能合力对外。

我观辽国虽大,未必能承受一败再败的后果。而金国虽小,但女真受契丹欺压已久,知道一旦战败必定整族皆亡。其有一胜再胜的士气,又因其不可败而有背水一战的决心,近乎无敌。”

“金国已经稳定脚步,日后逐步蚕食辽国国土,以战养战,步步壮大。不用十年,甚至只需五六年,自然便可取辽而代之。”

黄明晰充满豪气地下了结论,自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气:“基于几个月的总结,我已经可以断言,女真崛起之势不可抵挡。”

程老夫子皱眉,摇头道:“也未必,女真势大,刚且烈,恰似当场党项人一般。而大辽国大人多,也似我大宋。若是拖延下去,到女真势弱之时,说不定又是一个宋夏之变。”

黄明晰道:“这要看大宋的动作了!大宋物资丰盛,它支持谁,谁就势大。”

程老夫子点点头:“若你判言为事实,我大宋该如何是好?”

“依我看,大宋无非三个立场,其一为中立,单看谁胜谁败,再与胜者结交;其二在于联辽伐金,联弱限强,此是三国时期蜀吴结盟以抗魏的策略;其三在于联金伐辽,趁机攫取燕云十六州,以地势之利固守来防女真之患。”

“天下大局经你一说,即使我足不出户,却也明了!”程老夫子点头,赞道:“若论眼光,别说同辈人,便是我也远不如你。东邪你再分析看看,朝廷到底会走哪一条路?”

“未定。女真虽然势大,但辽国尚不致于只有二十几万的兵力,它仍有一战之力。到底辽国还能支撑多久,据我推测会在明年才会开始明朗。所以现在即使朝廷知道北方战事,仍然会停留在观望的阶段。”

黄明晰认为宋国早已经做了选择,说不定一直暗中通过高丽资助女真。这点从马扩的反应得到侧面的证实。不过,这些机密之事却不应挑明的,若给人留下口实,那他一个小民的生死只怕就在旦夕之间。

“无论如何,按历史缘由,个人认为联辽抗金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辽国能将女真压在辽河以东,与大宋则无利益瓜葛,保持中立地位是最佳选择。但如果再次大败,那将意味辽国连抵挡的能力也没有,大宋若眼看它倾覆而不行动,那亦是愚蠢的行为,是以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联金伐辽。”

程老夫子遥望北方,想象胡马驰骋战火连绵的景象,道:“驱虎吞狼,未必是好事。”

“若是宋弱,无论是中立还是联盟,都不是好事。”自政和元年,亦即五年前,宋国一直谋求与女真联系,务求挑起辽国战乱,史上有名的宋金“海上之盟”因此而起。此盟约在后世多持贬议,被讥为驱虎吞狼的典范,却没想过凭着宋**队那比辽更差的水准,无论哪个选择都是个错误。

若真要做个选择,黄明晰会认为金弱之时,支持金国使其立足,辽弱之时,支持辽国使其不倒。让两国保持对立,谁也征服不了谁,以战争消耗各自元气才是最佳做法。不过,很难有人能把握其中的度。而且,宋辽世仇也是跨不开的关卡。

“说的是啊,大宋内部的稳定才是要务,自古未听说内政不靖而边疆靖的。”程老夫子一时默然,他显然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支持者。也是无奈,他自然知道北方之事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无法左右的,此时无非是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心态作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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