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鲛洲佚志》第2章 剑行雀嘶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翌日,天朗气清。

执一殿前,参与祭剑日雀嘶山的弟子各自领了由玄铁铸造、亟待血祭的素剑后,便按剑术优劣规列齐整。三十六名弟子,共分四列。林裁风、瞿周游分别位于第一列一二位,慕垂庭位于第一列第四位,而朱流毓,位于第二列第二位。

泊台尊人正位于执一殿前,隔着三十六阶漫坡讲着些什么,无非又是一些,自保为重不容舞弊、雀嘶山内除剑术外不得使出旁门左道之类的的老话。流毓无心细听,她搓了搓手中的素剑,心下坦然又焦虑。她不知道这把素剑能否经由妖兽血肉的洗礼,寻到自己的归宿。而她,她似乎等待今日已久,像是经年累月的修习,今日终将盼得结果。

身侧的人轻轻的拍了拍流毓的肩膀,流毓微微侧头,是韦照影。若说慕垂庭是空谷幽兰,那么韦韦照影便是洛阳牡丹,容色妖冶,端然美艳。故而虽流毓与她毫无交流,但亦对她略有耳闻。

韦照影微微靠近流毓,说:“马上就要进雀嘶山了,我好紧张啊。”

流毓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韦照影料想不到流毓竟是这般冷淡的反应,当下略微羞赧。她踌躇了会儿,又道:“流毓,待会进山,我,我能跟你一起吗?”声音里隐隐有着祈求与期待。

流毓当下了然,怕并不是想与她并肩作战,而是觉得她与林裁风他们绝不会分开行动,想借风罢了。流毓还没来得及说话,韦照影旁边的弟子便插嘴了:“我说照影,你还想跟她一起入山?到时候指不定谁关照谁呢!”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遭的人听到。碍于泊台尊人仍在滔滔不绝,众人只能憋住了笑意。

流毓明白他的意思。虽说剑术排序有先后,但是且不论他们这一届弟子,就是年龄小于流毓的师弟师妹,皆或多或少手刃过野兽,唯有她,剑术再好,也只是花架子。也怪不得他人笑话。

流毓越过韦照影瞥了那位弟子一眼,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四列三位。”

不待那弟子作任何反应,泊台尊人似乎已发现了漫坡底下诸位弟子的骚动,他威严地皱起斑白的眉头,灼灼双目扫视过台下众人,当下哑然无声。良久,他抬起有如虬枝般枯瘦的双手,“即刻出发。”其声如洪钟,夹携着宿命的催促传来。众弟子这才分散,三五作伴朝后方的雀嘶山走去。

“还有你,照影。”流毓说,“你我虽是同门,但素无交情,各走各路便是。”流毓转身与本就在身旁的瞿周游、林裁风等待慕垂庭走上来,不再在意韦照影的反应。

慕垂庭像是十分愉悦:“流毓你知道吗,你回宿西途的那句,四列三位,可把他气的够呛,我在后面看到他的身体都在隐隐发抖呢哈哈哈……”

流毓有些无奈,她拨拉开抱着她蹭的慕垂庭,“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罢了。”

瞿周游当下放声大笑,而慕垂庭,在愣神稍许片刻后,才似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刚想说些什么,林裁风便催促道,“我们也该走了,大家都进山了。”

待众人行至雀嘶山前,四人平定心绪,便一同穿过山前的界门,深入山内。入山之后,界门外的声响忽而全然隔绝。朱流毓清楚地听到他们的的呼吸声,以及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忐忑不安地往前走,不知为何,前路有如浓雾笼罩,分辨不明方向。她抽出手中的素剑,小心谨慎地往前挪行。然而,她赫然发现,前路已被浓雾侵蚀,早已是一片浓白……不,不只是前方,身后,身侧皆是!她渐渐被浓雾包围,不能视物。

她心中一片恐慌,仿若一尾冰冷的蛇从背上爬行而上,她想跑,却又怕离得朋友太远。她紧了紧濡湿的手,战战兢兢地喊道:“垂庭?垂庭你在吗?”没有回复。她又试探性地喊道,“周游?裁风?”

她细心谛听周遭的声响,心底似有一根拉紧的弦,期许着一丝回复。

没有声音。

她又重复喊了他们的名字好几遍,一次比一次急切,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浓雾似乎把所有的景致与声音都吸入腹中,她的朋友,瞬间不知去处。此刻她像是处于虚无之境,被巨大又无处不在的空寂包围。

朱流毓忍耐住内心将要喷薄而出的恐惧,紧紧攥住手中的剑,把剑竖在身前。

她如履薄冰地前行,周遭的浓雾并无分毫褪色,依旧浓郁地仿佛能够抓一把捏在手中。这使她更为急躁,仿若无头苍蝇,四处奔走,寻求出路。不,不行!她赫然发现自己在漫无目地奔走着,然而这一切终将徒劳无功。

她把剑尖朝向身前,似乎瞬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往前走。她知道,她唯有往前走。

果不其然!一旦确认了方向,决不更改,一往直前,那便是正确的方向!流毓已惊喜地发现浓雾正在悄然退散,她加快了步伐,周遭景物已隐隐浮现面貌,直至浓雾全然退散,她微微喘息地停下脚步,打探着周围的环境。

是一片枯败衰颓的森林,枝干斑驳蜕皮,虬枝光洁,堪堪挂住惨淡的日光。树叶早已脱落,与早已枯萎的灌木丛融为一体,铺陈出朱流毓脚下这踏上去喀吱作响的大地。

朱流毓忽然把剑尖指向右侧,她疾步向前,刚刚这处荆榛丛中传出了声响!她疾速用剑挑开荆榛丛,躲在荆榛丛后面的人呆若木鸡,显露了出来。

是宿西途。朱流毓收起剑,转身便想离去。此时宿西途像是大梦初醒,拦住她气急败坏地说:“你这女人怎如此粗暴!”

朱流毓有些莫名,她打量了宿西途一眼,少年稚嫩纤瘦,比瞿周游和林裁风孱弱许多。就连面容,亦是懵懂未褪的模样。

宿西途察觉朱流毓在看他,刹时似乎有些羞赧。他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那个,相遇即是缘分,既然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哎你去哪里?”他匆匆忙忙地去追调转身子疾步离去的朱流毓。

朱流毓不禁隐隐加快了脚步:“我不走那边了。”

“那你走哪边?带我带我!”

“不。”

“那我也只是凑巧走这边好了!”

朱流毓刹住脚步,侧头意味不明地看向亦步亦趋紧随着她的宿西途。宿西途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拘谨,他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是想等一个和我一样走到这个地方的同门……让他庇佑一下我的……谁知道等了半天只有你……”他的眼睛不敢直视朱流毓,半响,见朱流毓似乎不准备搭话,宿西途怯怯瞄了一眼她的脸色,见不像是要拂袖走人的模样,又道,“我剑术不精,你也知道的,我……”他又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般胶着的状态了。

“你说,”朱流毓道,“走到这里?那么只有我们走到这里吗?”

宿西途瞬间像是得到了宽赦,天知道朱流毓不声不响盯着你看的模样多么渗人!他忙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等了好半天只有你来而已,也说不定有些人早到早出发了,或者是有些人去了别的方向……”

原来如此。朱流毓豁然开朗,看来在浓雾中决定的方向,会带你前往不一样的地方,走上不一样的征途。她又问,“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宿西途瞬间用一种不可思议又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朱流毓:“听以前参加过祭剑日但是没通过的人说的啊,通过浓雾的窍门都是他们教我的……他们说未经血祭的素剑是不会指引方向的,只有自己坚持一个方向一走到底……”他话风一转,“怎么?你除了林裁风他们都不和别的同门交流的吗?”顿了一会儿他又自己补充道,“或者说你们浣旧居的四个人,都不和别人交流的?”

朱流毓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是。”她性情孤僻,的确不喜和别人交流。瞿周游放浪形骸,林裁风温文尔雅,看似性格毫无相似之处,此二人虽然对外人并不十分冷酷,然而却相似的绝不亲近。而慕垂庭,除却对待他们三人,对外人倒是一视同仁,不大理睬。只是命运安排他们同处浣旧居,使得相依相偎,感情日益深厚。

宿西途得到意料之中,但却难以理解的回答,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悄悄向朱流毓挪近了些:“那个……流毓,你知道祭剑日经常会死人的吧?”

“知道。”

宿西途放下心来,拍了拍瘦弱的胸膛:“那你忍心我这样羸弱的身体死在这里喂野兽吗?”他可怜兮兮地想要拽流毓的袖子,被流毓一甩手躲开,他倒不介意,顺势举起袖子去擦不存在的泪水,“你想啊,要是我活着出去了,十七岁还能再来,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十七岁了……”

朱流毓点点头,有道理。

宿西途见似有商榷余地,便道:“毕竟,我是四列三位嘛。”说罢似乎为自己剑术不精而尴尬不安。

朱流毓忽然感到些许抱歉。或许宿西途不是有意为了让她觉得羞愧进而答应照应他而说的,只是为了强调他的弱势而已,但朱流毓恰恰隐隐约约地知道,歉意缓缓浮现了。

“其实我也不怎么样。”她转身举步欲走,“我连渡雀都杀不了。”不待宿西途说话,她又道:“但你可以跟着我。”

宿西途瞬间笑容满面,他开心地想揽住朱流毓的肩膀,被朱流毓一剑隔开。他也不介意,嘻嘻哈哈地跟着朱流毓向前走。

“你剑术那么好,为什么渡雀都杀不了呢?”

“不知道。”

“话说林裁风真的是东篱岛的少主?”

“嗯。”

“瞿周游呢,他真的是富商大贾瞿志友的儿子吗?”

“……嗯。”

“那那那慕垂庭呢?她是公主还是郡主?还是是大家说的剑圣慕观畴之后?”

“……剑圣之后。”

“哇,果然像大家说的那样,浣旧居住的都不是一般人……那你呢那你呢,你是什么出身?”

朱流毓脚步不停,不发一语。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知道她的出身,唯有梦境中的冰雪森林与白衣利剑,隐隐透露出她无从得知的来路。而且当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来路不明,唯有归途处于当前。她要去寻找妖兽的巢穴,将之斩于素剑之下,铸成利剑。

忽然,朱流毓向宿西途示意,勿再发出任何声响。宿西途这才停下追问,他们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朱流毓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她竖起耳朵,判断着这声音的方向。剧烈的心跳隐隐影响了她的判断,她举起手中的剑,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瞬时之间,一抹黑影从西侧一跃而出,朱流毓当下举剑疾走,意图拦下它。她于此兽左下时翻转剑身,以剑尖直指其尾,然而朱流毓赫然发现,此兽身形纤小,而背后有翼,就在朱流毓使出剑招之时,此兽忽而振臂,似要高飞。朱流毓当机立断,收回剑势,下一秒将素剑甩出,双手结印,素剑听任朱流毓支使,极速绘制封守印记,将此兽困于印记之内。待素剑回到她手中,她急忙飞身而上,举起素剑抵住这妖兽。

待行至身前,得以看清它的模样,其状如鸡而二首四翼,名为二首飞鹈。此刻它为朱流毓绘制的印记所缚,挣扎不断。而此时,朱流毓的双手已然濡湿。只要再把剑,往下一点点,剑尖就会刺破它的胸膛,而在上古之兽尚付血肉的祭奠之后,素剑将改头换面,而她,也将一洗前耻,声名大噪。

然而,在二首飞鹈的尖声惨叫以及不断挣扎之中,她的剑,竟慢慢远离了它的胸膛。只不过是瞬时之间,也许只是又一片干枯的树叶落下的时刻,也许只是宿西途呐喊助威的一小片段,也许只是她不足轻重的一刻愣神。仿若宿命一般,她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

她把剑从二首飞鹈的胸膛挪开,无奈又轻松。她转身跨出印记,正待解除禁锢时,宿西途抓住了她欲御剑的手。他难以置信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成功就在眼前了你干嘛要放它走?”

朱流毓抽出自己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再次举起手将要解印的时候,一个人影忽而由荆榛丛边跃出,并一道极强剑势直冲他们方向而来,朱流毓反应极快,跃至宿西途身前,用素剑隔开了剑势。

待宿西途反应过来,抬头正欲发作时,只见韦照影正一手抚心立于印记外,而印记之内的二首飞鹈,已然气断身亡,再无声息。他当即了然,想必当时正在十余尺开外的韦照影,为了趁机杀死二首飞鹈以祭素剑,用上了长音剑法,而自身之力难以承受如此霸道的剑招,所以伤及己身。

思及此,宿西途看向韦照影右手的素剑,只见素剑正被白光笼罩,在顷刻之间,统长二尺的素剑蜕为小巧玲珑,全长估计一尺五寸的短剑,其剑柄卧四翼,剑身隐有一尾纹路,通体散发凛然气息。

韦照影不掩欢喜,不顾及过度消耗的身体,举起手中的新剑赞叹不已。此举让宿西途甚是不满,他似是不敢相信,喝道:“韦照影,你怎可趁人之危夺人之物呢?”

韦照影许是喜不自胜,竟说:“我凭自己本事杀死妖兽得到新剑,怎么能说我是趁人之危夺人之物呢?”

宿西途又道:“这本是朱流毓的猎物,你忽然出现杀死了它,怎就不是趁人之危了?”

韦照影暗暗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朱流毓,又说:“万兽无主,怎能说是谁的呢?倒是你,宿西途,你当初不是说跟着朱流毓到时候指不定谁关照谁吗?怎么这时候倒是又跟着她又为她出头了?”

朱流毓挑了挑眉毛,只觉得韦照影幼稚又拙劣。她打断面红耳赤正欲解释的宿西途,说:“她倒是说得对,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宿西途此刻更是惊慌失措,他忙道,“不不不……我不是有意的……我……”

朱流毓收起素剑,用下巴点了点韦照影,“她得到了新剑,新剑会指引回去的道路,你跟着她回去吧。”

宿西途当下瞠目结舌,竟不知说什么好。朱流毓又道,“她受伤了。”

不顾韦照影略微惊诧的面容,朱流毓转头欲走,宿西途嗫嚅道:“那你……还是要去找妖兽吗?”

“嗯。”

宿西途嗫嚅道“那你……要小心点。”

朱流毓不再逗留,举步前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