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无尽的虚空，什么都没有，非要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无。

整个宇宙在诞生，在演变，在发展。那些点点滴滴扩散出去的，或是能量，或是信息，或是物质，一切混沌的万事万物。漫漫地被那虚无吸收，似是永恒。

但那虚无中，渐渐地生出了什么，利用那么些被抛弃的，被吸收的，或是能量，或是信息，或是物质，万事万物。

陆晓芝感觉自己就出生于那片虚空中。

四周莹莹点点，皆是光球。这些光球或大或小，颜色五彩缤纷。

大家一起在虚空中穿梭，一切皆是又黑又冷，他们渴望着温暖和食物。

光球们看到恒星诞生，看到星系毁灭。他们寻找着能量的溢出，环境的变化，秩序的崩溃，从中吸取养分。

但是太少了……虚空太冰冷，似乎虚无才是永恒，变化只是昙花一现。

猛烈的能源不够长久，稳定的能源不足温饱。

饿，还是饿。

陆晓芝看着身边的光点越来越少，越来越暗。

陆晓芝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湮灭，化为虚无。它感到恐惧，感到孤独。

又是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仅余不多的光球群，在宇宙偏僻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星球。这个星球上，生活着各种动物。他们持续不断提供着稳定的能源——可供食用的能源。虽然不多，但是贵在持之以恒。

陆晓芝也找到了一个能量源。

那是一个站在湖畔的少女，让陆晓芝感到了生命的悸动。陆晓芝很想与她嬉戏，与她交流，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晓芝多么想告诉她，我想与你共存，只需占用你们人类不多的资源。

它很急，一头扎了进去。

陆晓芝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

夜，静得有如虚空。

陆晓芝知道刚才看到的景象是某个生物的记忆，那不是地球生物。这个生物自陆晓芝进入了南宫敏的身体后，就一直在与她共存。

仔细地感受了下，陆晓芝甚至能感受到那个意识在灵魂中的悸动。

于是陆晓芝沉下了心，静静地去感受那个意识。

她找到了。

夜晚的湖畔，一轮残月在湖中倒映，天空中没有月亮。岸边站着的是陆晓芝，以南宫敏的身姿。

一个白色的光点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时而飘逸，时而迅捷，绕着陆晓芝的意识体旋转，或靠近，或远离。

如此许久，那白色光点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停在了陆晓芝意识体的正前方。

陆晓芝看着它。

“你好，我叫陆晓芝。”陆晓芝问候道：“你是谁？”

白色光点灵动地转了几个小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一个年轻，甜美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我……不知道……”

声音很轻，很柔和，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是南宫敏的声音？

“你没有名字吗？”陆晓芝有点同情。

白光黯淡了一点。

“我给你起一个好不好？”

白光突然开心地跳了几下，然后好像很期待地，绕着陆晓芝飘着。

“嗯，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星星，我叫你小星星怎么样？”

陆晓芝觉得白光头上有三条黑线。

“好吧好吧，我再想想。”

“这样吧，我们用英文名字，就叫新星——诺娃怎么样？”

白光有点疑惑。

“以后我就叫你小诺好不好？”

白光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绕着湖畔飞舞起来。“诺娃……小诺……小诺有名字啦！”

陆晓芝看着小诺飞舞了一阵，又缓缓飘到了她的面前。

“陆晓芝，你是叫陆晓芝吧。”小诺道：“小诺能不能叫你小陆？”

“呃……我觉得你像个孩子。”陆晓芝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小陆是长辈叫我的称呼，要不你叫我晓芝姐姐吧。”

“晓芝姐姐……晓芝姐姐……”小诺像个复读机。

“小诺，我最近两天，做的那些梦，是你给我看的吗？”陆晓芝决定打破心中的疑问。

“这些是小诺所有的记忆。”小诺坚定地说道：“晓芝姐姐给小诺看了所有的记忆，小诺也给晓芝姐姐看自己的。”

真是个实诚的小家伙，陆晓芝心想。

“小诺，我第一晚看到的记忆里，你是绿色的。在刚才的记忆中，看到你的同伴也是五彩缤纷的，但是并没有白色，为什么现在你是白色的？”

小诺好像有点不高兴：“晓芝姐姐进来的时候，带来的闪电把小诺弄坏了。”

“白色的才好看，绿油油的可难看了。”陆晓芝觉得有点心虚。

小诺听了很高兴，又飞舞起来。

一人一光凝聚在这意识中的湖畔。陆晓芝坐在湖边，看着倒影里的残月，看着小诺飞舞。陆晓芝觉得自己第一次，在穿越之后，不再感到孤独了。小诺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呢？

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

小诺好像飞累了，慢悠悠地又飘到了陆晓芝的身边。

陆晓芝看着这洁白的生物，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小诺，你的意识，是不是我进来的时候生出来的？”

小诺默然。

须臾回应道：“小诺现在还是懵懵懂懂的。”

“我进来的时候，记忆带的很快，小诺你看清了吗？”

小诺神奇地用光点做了个摇头的意思。“小诺有很多很多事情不懂，心里好多好多疑惑。”

“你可以问我。”陆晓芝想当个知心大姐姐。“我会知无不言。”

“晓芝姐姐是个老师？”

“嗯，物理老师。见习的。”想到这里陆晓芝略有些伤感，但很快一闪而过。

“小诺记得，物理是代表万物原理的科学，可以解释一切？”

陆晓芝觉得小诺会错了什么意，解释道：“物理没法解释万物原理，只是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万物原理。不过依旧可以解释很多东西。”

“小诺最近几天最困惑的问题，能不能物理来解释？”小诺似乎有些唯唯诺诺。

“你说说看？”陆晓芝用温柔的声音鼓励着它。“我一定尽力解释。”

“这个身体的主人……她叫……南宫敏，我能读到她的一些记忆。”小诺继续说道：“她怎么了？”

陆晓芝哑然，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这好像不是物理学范畴的问题。

“小诺那天扎进了这个女孩的身体之后，她就不动了，如果晓芝姐姐不来，小诺当时又没有现在那么聪明，真不知掉该怎么办了。”小诺还在喋喋不休。“小诺就只能尝试完全占领她的身体，但她又完全没有反抗……”

这是小诺至今为止第一次话痨，这种反常现象让陆晓芝有点疑惑。然后心中突然了然。

它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内心不敢承认。陆晓芝突然意识到。

“南宫敏死了。”陆晓芝打断了小诺。

“晓芝姐姐死了，然后来到了这里。南宫敏也穿越了？”

“不，我只是运气好，我本该死在那场车祸。”陆晓芝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不甘、懊悔和恨意，但很快被抚平了。“但是南宫敏应该是真的死了。”

“什么是死了？”

“生理机能停止。”

“？”

“永恒的睡眠。”

“？”

“湮灭。”

小诺懂了，它开始颤动，然后振幅越来越大，变成了振动，最后开始前后左右地飞速摇曳。

“小诺最怕死。”

……

“小诺不想死。”

……

“南宫敏也不想死。”

……

“小诺害死了她。”

……

小诺最后平息于黯淡。

陆晓芝很想安慰它，但不知道从何而起。而且，小诺也确实害死了南宫敏。于是她想转移话题。

“小诺，为什么我刚才一旦有点负面情绪，就会马上消失？”

“晓芝姐姐的难受和伤心被小诺吃了，小诺知道那不是好东西。”

“吃了？”陆晓芝感觉自己下巴要掉下来了。

“嗯。”小诺用光点特有的方式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刚才我和你坐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温暖，安逸的正面情绪没有被吃掉。”

“小诺只吃不好的东西，小诺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晓芝咂了咂嘴。“小诺，以后不许随便吃我的情绪。”

小诺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孩，飞了一圈缓缓下降。“小诺知道了，以后晓芝姐姐的任何东西都不随便吃，只吃身体外面的东西。”

陆晓芝有点担心它：“那你吃什么呀？以后我帮你找。”

“火。”小诺说道：“火最好吃，但是不能太烫，会烫坏晓芝姐姐，也会烫坏小诺。”

陆晓芝笑了，“这个简单。”她承诺道：“一定让你吃饱。”

虽然陆晓芝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火和负面情绪之间有什么联系，得不出任何对小诺物理性质有关联的结论。但是这个神奇小生物的品性，却让陆晓芝充满了好感。

“晓芝姐姐，你知道小诺是什么吗？”

“姐姐也不知道呀。”

陆晓芝从脑海中仔细地搜索着毕生所学的所有信息，想起，过滤，想起，过滤。小诺像是鼓劲似地在陆晓芝的四周飞舞。

霎那，陆晓芝好像是抓住了点什么线索，但又有点彷徨。

再思索着，小诺看见陆晓芝拧紧了眉头。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陆晓芝终于开口了：“小诺，从你的食谱，很难分析你的物理特性。但是从你的诞生，我却是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猜想。”

陆晓芝此刻心想，如果我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不知道能不能拿个诺贝尔物理学奖。

“几百年前，物理学家们就发现了一个定律。万事万物在它的发展轨迹上，总是趋于混沌的。”

“能量不能再造能量，只会消耗越来越多的能量。信息越多，会越来越混乱。人越多，社会也越难管理。”

“这个衍生出来的量，叫做熵”

“但是按照这个定律，宇宙最后一定会充满了熵。”

“那么熵到哪里去了呢？”

“从你的诞生，我看到了一个宇宙中熵的尽头。”

“而你们的食物，似乎就是熵的衍生物。”

“所以我觉得，小诺你应该也是一只熵基的生物。”

小诺听得似是而非。

陆晓芝越讲越激动：“小诺你知道吗？这太神奇了，我们以前科学家，一直在猜想外星生命是什么形态，他们想过硫基，想过各种能量体。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规则体。”

“小诺！你是宇宙规则的生命体！”陆晓芝感觉自己激动的都快发抖了。

“小诺是熵？”小诺懵懵懂懂。

“嗯。”陆晓芝满脸通红。

然后也不知道小诺听懂了没有，只见这个愉快的小白球飞了起来，转起了一圈又一圈。

“小诺是熵！”

“小诺今天有了名字，还知道自己是熵了！”

真是个乐天派啊，陆晓芝心中想到。

陆晓芝已经趋于平静，虽然心中还是有点兴奋的波澜，但是凝望着湖面她舒心而愉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陆晓芝告诉了小诺自己穿越前的各种趣闻，小诺则把每一个信息都当成至宝。

“小诺，这个湖畔是你的意识空间吧？”

“嗯。晓芝姐姐不喜欢吗？”

“不是，只是想问，为什么选择这个湖畔。”

“晓芝姐姐啊，你要知道，小诺是没有眼睛的。”小诺有点羡慕地凝望着意识里的陆晓芝。“小诺这一生啊，只看到过一次东西，是透过南宫敏还活着的眼睛看到的。”

提到南宫敏，小诺又是一阵伤感。它倒是不能吃掉自己的情绪。

“就是小诺在进入她身体那一刻，所看到的一切。”

陆晓芝突然特别同情地看着小诺，转念一想：“小诺，你能通过我的眼睛来看东西吗？”

“小诺可以倒是可以，但这身体现在是晓芝姐姐的呀。“

“你想借我眼睛一看吗？”

小诺有点期待，有点紧张:“小诺可以借用吗？”

“当然可以。”

陆晓芝说着，意识从湖畔离开。然后睁开了眼睛，走到窗口，打开了窗。

屋外，黎明的太阳正在爬上对面的房檐，温柔的金色阳光洒进了陆晓芝的眼睛。

“来吧，小诺。”陆晓芝在心中默默地喊道。

双瞳染满霜白，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金色与白色交融的光辉中，小诺第一次见到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