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蜡依旧泛着灼手的余温,无形的炎热焚烧着残留的血气,简小的内室盈余着甘甜却令人作呕的气味。
本应在床榻上闭目休息的两人,睁大了的双目怀疑而又诧异,似乎不肯相信生前所发生的事实。
但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子苏脚步踉跄的后退几步,堪堪倚在房门,苍白的脸色鲜见血色,过了半晌又骤然涨红,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房内两人是他的父母。
几个时辰前还笑着与他谈心,而此时却命去人间。
“文渊小子,怎么回事!”
谁在说话?少年忽觉得有些冷,睁着无神的双眼怔怔的看着来者,身体不自觉的向下缩了缩。
“文渊小子?”
来者又问道。
哦,是柳先生。他在心里默念道。
柳溯之愣了愣,鼻息依然闻到了血腥之气,转瞬间便明了发生了什么。
“王启年!”
柳老这声喊用上了内力,是以虽距离颇远,王启年仍然听得真切。
未过多时,满头大汗的王启年便匆匆赶来。
“柳大爷,您喊我干嘛,刚才我差点就一头栽倒火里去了。”
“少废话,去把公西贺、沈从玺、莫呆尘还有季清浅黎若夭那俩小丫头喊过来,快!”
王启年自问从未见过柳溯之何时像现在这般严肃,心中也不敢怠慢,转身便匆匆行动起来。
“文渊小子,你先起来,先起来。”
柳溯之试图将跌坐与地上的少年拉起来,可沈子苏的手却紧紧抓着房门,手背隐隐可见绷紧的青筋。
人在极其悲伤时候,只想自己呆在一处。
“文渊小子,你先去别处坐着,这儿交给我,我一定把凶手找出来。”
“然后呢?”
幽暗如夜的黑眸望着地面,声线沙哑。
柳溯之一时沉默。
无神的眸光动了一动,转瞬布满了冰凉的杀意:“找出是谁,我要他偿命。”
“先去前厅,刚才我看后苑的火差不多止住了。”
话音未落,沈子苏便已走出数米之远,心中急切之意一看便知。
他仅仅给了自己片刻伤感的时间,坚韧而又自持,柳溯之如此感叹着,心中却不免怀疑,究竟是谁下如此狠手,自武陵折返扬州已过三月有余,每日平淡如水,亦从未有过丝毫阴谋的气息。
“为了图财?”柳溯之喃喃自语,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谋财无须害命,何况沈家暗地里的防备力量并不薄弱。
不为财,沈家在扬州颇有好名,自然也不是仇杀,那便是,仅为命。
老者又仔细看了一眼死者的床榻,意外发现沈文佑左手下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昭怀楼沧。”
沧,顾苍宇。
终于开始了,留溪沅芷的离去、祁渊的死,也没能阻挡祁家的脚步。柳溯之将纸条紧紧握在手心,仰头紧闭着双眼,颤抖的双唇暴露了他此刻心中压抑着的愤怒。
“以旧友祭旗,顾苍宇,你好狠的人呐……”
“发生了什么?”黎若夭揉着困酣的双眼,轻声呓语道。
在睡梦中被强行喊醒绝对是件不愉快的事,若非有季清浅在一旁监督,王启年怕是免不了被黎若夭一番砍打。
“柳先生让我把大家喊起来。”王启年高举双手表示无辜,“你们谁看见莫呆尘那小子还有大少爷了没?他们房内没人啊。”
“莫呆尘偷偷去找蔓文了吧。”黎若夭并无紧张之意,甚至仍有心思打趣。
相比之下,年长的龚西河当先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沈家出事了,王启年,快去封住大门。”
“好嘞。”
“季清浅,快去扬雪阁,一楼左侧靠墙处有一暗格,轻三下重两下,然后让暗卫转为明卫,别问为什么,照我说的做。”
“是。”
“我呢我呢。”黎若夭兴奋道。
“去把文渊找来。”龚西河思量一瞬,开口吩咐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了。”
沈子苏手提着鸦九,静静站在两人身后,晦涩的气息莫名的触人心神,止不住的压抑直教人喘不过气。
出大事了。
这一刻,龚西河、黎若夭两人心中涌现出这四个字。
“龚先生,可见过我大哥?”
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龚西河在心中苦笑,却并不纠结于此:“并未看见,方才王管家说他并未在房中。”
沈子苏点头“嗯”了一声,转身欲走,黎若夭在他身后喊道:“喂,沈公子,发生了什么,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
“有。”沈子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那就是闭嘴。”
黎若夭自讨了个没趣,闷闷的有些尴尬,又看到龚西河紧锁的眉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计划中没有沈家啊……”
“你说什么?”黎若夭似是听到龚西河的喃喃自语,可惜没有听清。
“你的剑呢?”
龚西河看着两手空无一物的黎若夭,忽然问道。
“放在房里了啊。”女孩儿一脸莫名。
“快去拿,今晚可能会很乱。”
“哦哦,我这就去。”
龚西河站在原地点点头,思索一二后,又快步跟上黎若夭,道:“我和你一起去。”
“大叔,这么怕死嘛。”
“等下你就知道了。”
“行吧行吧,走着。”黎若夭轻笑一声,微微减缓了步伐。
沈府各处暗影之中,一双双眼睛猝然睁开。
若是顾沅芷在,若是当初顾沅芷转身回眸,若是顾沅芷看到了他们,就一定可以发现,他们之中几人,曾与年前新春时候跟踪过她们。
而那时,顾沅芷刚刚遇见莫呆尘。
世间没有什么是巧合,不过都是算计好的阴谋罢了。
但遗憾的是,她、他什么都不知道。
“连尸首也不管,这一家人还真是冷漠。”
“发现我们了也不一定,毕竟柳老头儿和龚先生都在呢。”
“怎么,怕了?”
“怕什么,沧楼主在呢。”
“那是,楼主在的地方,怕个什么。”
“邛州、青州、吕州、洛阳那边也开始动手了吧?”
“我说你心思还挺大啊,身在扬州,心系九州嘿。”
“那是,我跟你讲,我……”
言语停止在喉间,顺着喷涌如瀑的鲜血倾洒而出,永绝人世。
“天……天庚大人。”
“嗯,楼主呢?”
被黑纱覆面的男子远眺着扬雪阁,轻声问道。
“楼主去了齐王府。”
“好,撤。”
“是。”
其实鬼楼众人并不懂为了要撤退,但楼主沧早已下令,在沈府,一切听从天庚的指挥,而鬼楼刺客,一定要听从指挥。
一瞬间,无数道黑影纵身而出,越向四处,天庚留在最后一个。
起身跳上房顶,却并不着急离去,反而转身朝某一方向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与另一道漠然的眼神相遇。
沈子苏、沈从玺。
楚幽公子、鬼楼天庚。
真是笑话。
沈从玺静静地与沈子苏对视着,半晌,才转身离去。
风中隐隐可以听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
“弟弟,如果恨,等事成之后,来取我命。”
“事成之后?”沈子苏微微歪过身子,嘴角牵出一丝漠然的笑意,“事成。”
权、利,诱人深陷的鱼饵。
连你也不能免俗。
“我还是感觉不太好。”
“沈子苏么?”留溪叶澜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实在是关心则乱,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会知道那人的近况?
“说不上来的感觉,本来好好的,忽然觉得,心很慌,姐姐你知道沈从玺吧。”
“沈从玺?有点耳熟的名字啊。”留溪叶澜支着下巴喃喃道,“好像是鬼楼里少有的几个暴露真实姓名的人。”
顾沅芷听到之后,脑袋嗡的一声。
“沈从玺,是沈子苏的大哥。”
“那又怎么了?我还是梦靥呢,不也是你姐姐?”留溪叶澜撇撇嘴表示不屑。
顾沅芷微微皱眉,但心中稍安。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伸出葱指揉了揉倦怠的眉心,女孩儿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疲惫,“跟我说说那个夸叶大师吧。”
夸叶竹青,苗疆白苗一族之族长,喜好、年龄、男女皆不明,仅仅知道极善蛊术,常有妙用。
“阿耶不是见过夸叶竹青,怎么不知男女?”顾沅芷轻声说出自己的疑问。
“唔,面具什么的吧,阿耶也没有详细说过……哎呀,明天就见着了,这么着急干嘛。”
“姐姐说的是。”女孩儿微笑,并不过多争辩。
“其实现在并不好过啊,铁勒人蠢蠢欲动,大夏那边……不瞒你说,江夏王已经有动作了。”
“江夏王?大夏什么时候有这个人了。”
“不是很重要的人物,让他先动,还不是为了做弃子?”留溪叶澜依旧一副不屑的模样,“大夏人就爱来这一套。”
“那……咱们怎么办?”
“杀了他就是了。”
“呵。”顾沅芷轻笑,夜风吹拂起耳边发丝,“真是个好办法,杀了他就好了。”
可是对手是杀不尽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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