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呆尘似乎有许多愁绪。

好看的眉眼布满了悚心的寒意，而且极少言语，对于顾沅芷闲谈问答时候，往往是后者说一大堆，他才“嗯”那么一声，让顾沅芷十分尴尬。

既然如此，顾沅芷也愿意乐得清闲，逐渐被满城雪景吸引了心神，只是仍会认不出朝莫呆尘的脖颈瞟上两眼。

有喉结，看来真的是男子。顾沅芷心中惊叹不已，男生女相一事虽有听闻，但没见过哪个男子拥有如此迫动人心的美貌。

或许是不愿受人欺辱所以选择流浪江湖吧。少女为自己寻了一个解释。

断袖之好在普通平民之中或许不可理解，但在那些所谓高官文人之间，却被称之为雅趣，往往每家都没圈养那么几名娈童。

没错，就是圈养。

遇上尚知恩荣的主人，长大后或许还可以领上一份银钱，出府获得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但若是遇到心恶之辈，在某一日命丧活泉或许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顾沅芷又别过头去仔细看了对方一眼，心有戚戚然。

“你在看什么？”许是注视的时间太过长久，莫呆尘皱起黛眉——顾沅芷如此认为——冷漠问道。

少女赶紧别过头去，思索着该如何扯过话题，好在莫呆尘并未继续追问，依旧沉默跟在她身后。

雪花堆积在地面，已然是厚厚一层，行人踩在上面传来“飒飒”之声，未过多久，顾沅芷就看到成衣店紧闭的大门，向隔壁药房询问一句方知此家掌柜已然返乡，直至年后怕是不会再度开张。

另外走寻几家，亦是一样的结果，看来是买不到了。

顾沅芷回过身对莫呆尘摇了摇头，歉然道：“扬州成衣店老板约好了似的，这几日都回乡了。”

莫呆尘并不甚在意，似是无意的扫视过顾沅芷周身衣物，道：“无妨，我还能坚持。”

他愿忍耐，顾沅芷却起了恻隐之心。

少女思忖片刻，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拍掌道：“沈府定然有合适的，先随我回府吧。”

“沈府，你是扬州沈家人？”

“唔，我应该算在沈家借住才是。”

“你叫什么？”

“顾棠。”顾沅芷微微一笑，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化名，可莫呆尘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双眼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顾沅芷走在前方自然毫无察觉，莫呆尘亦是恢复了漠然的模样，在少女的带领下，向沈府走去。

身后雪落无声，几名素衣男子停住脚步，互相对视一眼之后，转身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沈府，顾沅芷于王启年介绍说莫呆尘是自己曾经的友人，如今偶然遇见，不曾想如此落魄，所以带来沈府想要帮衬一二。

王启年自然是没有二话，何况沈文佑早已吩咐过，有关顾沅芷的一切事，只要不甚重大，随她便是。

随后又嘱咐了公西贺一句，希望他不要拆穿自己，后者看了莫呆尘两眼，神秘莫测的点点头。

顾沅芷并未注意到，在看到公西贺的那一刻起，莫呆尘的身体有些微微僵硬。

看着顾沅芷翻箱倒柜的替自己寻找合适的棉靴，莫呆尘心中升起几分暖意，但表情依旧平静淡漠，道：“那个……谢谢。”

顾沅芷闻言莞尔，将鞋袜递给他道：“说谢谢还板着脸，你这人倒也有趣。”

“太冷了，脸有些僵硬，所以笑不出来。”莫呆尘如此说道，可微微避开的眼眸出卖了他。

“这天确实挺冷的。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顾沅芷搓搓手，贴心的为对方备上暖手炉。

昔年若有人如此对己，也许会好过得多。顾沅芷在心中轻轻叹道，有些失神。

莫呆尘接过手炉，悄然审视着对方。少女的双眼灵动而自由，却有些不可违背的迷惑，连带着他也有几分迷茫。

“你叫顾棠，为什么在沈家？”莫呆尘转过审视的目光，看向一旁空处，轻声问道。

顾沅芷亦是莫名，反问道：“你叫莫呆尘，为什么在扬州？”

“我来扬州找顾沅芷。”莫呆尘的神情认真而凝重，一股无形的威势撒发开来，直压的顾沅芷喘不过气，“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少女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却撞上一句柔软的躯体，鼻间有熟悉清雅香气。

“你找沅芷。”宽大袖口下，沈子苏握住顾沅芷颤抖的手，唇角微笑如弦月，“所为何事？”

“在下莫呆尘，有人安排我做顾沅芷的护卫。”

“谁？”沈子苏猝然发问，神情再不复从容，漆黑的眸中写满了警惕与探究。

莫呆尘低头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名字：“霍平山。”

邛州霍家，九州四大家族之一，而霍家现任家主，正是霍平山。

沈子苏、顾沅芷两人俱是一愣，后者不解道：“霍家干嘛要派你来做我护卫？”

绕过了苗疆之行，少女亦拿捏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

莫呆尘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顾沅芷，道：“我知道你就是顾沅芷，可识得此物？”

一枚扳指。

顾沅芷看得清楚，依稀记得父亲亦有一只相同的扳指，时常带在手上把玩。

“这是顾左相曾赠与主上的扳指，已昭示其友谊。”莫呆尘已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然说道。

顾沅芷依旧犹疑不定，沈子苏已当先开口，双眼直视莫呆尘，眼眸乍寒如雪：“莫兄身份一事，恕在下不能苟同，仍需探查一番，但莫兄可在沈府休养几日，待一切明了之后，再走也不迟。”

表面虽是客气说休养，但三人心知，这是在威胁莫呆尘，要他老实待在沈府。

本以为莫呆尘会愤怒至极，谁知他连点怒气都没有，反而一脸认同，道：“这位兄台所言不差，只我一人所言，却是不足以证明什么探查一番确实是应该的。”

沈子苏点点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顾沅芷的额头，微笑道：“方才父亲寻你不到，现在甚为着急，还不快随我前去？”

顾沅芷知晓他是在为自己找脱身的理由，赶紧点头随沈子苏离开。

客房内，莫呆尘解下腰间配刃横置桌前，左手轻轻敲击着刀背，嘴角忽而绽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到底是祁晨孤，还是霍平山？”

刀客耳边响起如此一问，莫呆尘突然一惊，身体已快于意识做出了判断。

起身抽刀，横切而去。

刀不可谓不利，此招不可谓不准，来者却从容一笑，仅已双指夹住刀刃，淡笑道：“呵，竟然是大夏龙雀，祁晨孤竟然舍得把这宝刀给你。”

男子双指微微用力，下一刻，莫呆尘的双瞳骤然扩大。

大夏龙雀脱离手中。

男子转手握住刀柄，反指莫呆尘。

一切都发生于一瞬。

男子微笑道：“用刀，只用力握住是不行的，有时候适当松力反而更好。”

“你到底是谁？”

认得出大夏龙雀并且知道归属于祁家的人极少，友人自不必说，若是敌人……莫呆尘愈想愈惊，悄悄缩回手去握住袖中匕首。

男子却将大夏龙雀随手丢到对方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令牌递给莫呆尘。

莫呆尘错愕一瞬，马上单膝跪地抱拳道：“白马义从下甲字营刀客莫呆尘，参见大人！”

男子淡然一笑，将令牌收回怀中，问道：“这次来是为了什么，祁晨孤也没给你银两吗，怎么落魄到鞋子也没有？”

“回大人。主上派在下来扬州寻找顾沅芷，让我做对方护卫。”莫呆尘收起漠然神色，恭敬答道。

男子了然点点头，轻笑道：“祁老三还是抱着这个心思，也罢，你就按他说的去吧。”

“是，大人！”

“嗯。”男子转身未走出几步，回过头来嘱咐道，“在沈家，你不认识我，也不存在什么大人。”

“我们不曾见过。”莫呆尘起身收刀入鞘，神色已是一片平静。

男子赞许的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扬雪阁二楼，沈文佑厚着老脸让公西贺与自己下棋，沈从玺在旁作陪。

“你这老小子，棋品如此之臭，还要硬拉我下棋。”公西贺不满嘟囔道，信手落下一子，心中只当是教三岁小儿下棋。

“棋中自有颜如玉，棋中自有黄金屋。”沈文佑摇头晃脑自我沉醉道。

公西贺撇了撇嘴，催促道：“该你了，赶紧下！”

“公西兄莫急，莫急呀。”沈家主拉着长音，缓缓落下一子，轻声道，“那个莫呆尘，你怎么看？”

“沅芷心善，八成是看不过半大小伙子受寒。祁老三手下的人，应当信得过。”

沈文佑沉默以对，但神色明显轻松许多。

“当初求学时候，整天就知道看从商那一套，也不好好学棋，真是折磨我老人家。”公西贺很不厚道的揭对方老底。

沈文佑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我老沈如今经商有成、富可敌国，再看你，啧，兄弟有时候都为你可怜。”

公西贺强忍着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在桌底踹了对方一脚。

沈从玺：“……”

沈文佑龇牙咧嘴好一阵才缓过来，低声咒骂一句，严肃道：“说真的，这个莫呆尘，你怎么看，文穹，你也说说。”

“沉稳从容，武艺上佳。”沈从玺思索一阵，给出八字评语。

公西贺附和道：“方才我看了一眼，他的佩刀是大夏龙雀，可见祁老三对他很是器重，不出意外应是白马义从之人。”

沈从玺顿时一窒。

白马义从是什么？汉末雄客公孙瓒手下精锐，已“其疾如风、其徐如林”而著称，随后被逐破，但仍是传承了下来，直至大夏，又斥重金组建，却不似最初尽是轻骑，反而多了刀戈步兵。

“竟然是白马义从，啧，白马义从竟然给我家沅芷做护卫。”沈文佑赞叹道。

只顾着嘚瑟，手中一个不稳，棋子落在棋面上。

公西贺细观棋路大呼妙哉，赶紧落下一子，直逼对方大龙，沈文佑顿时感觉到了危机，陪着笑拉住对方的手，哀求道：“公西兄容我悔一子，就一子。”

“休想！”公西贺一眼瞪过去，杀气腾腾。

沈文佑畏缩缩的收回手，嘀咕道：“就会欺负我这个师弟。”

不良师兄畅然一笑，道：“欺负的就是你！”

再落几子，沈文佑已是无力回天，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推棋盘，沉痛道：“唉，又输给你了。”

公西贺赢了对方，明知他棋艺不佳，却仍旧眉开眼笑老怀快慰，得意道：“毕竟是师兄，比你强也是应当的。”

沈文佑向一言不发的沈从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点点头，下楼离去，沈文佑眯眼说道：“师兄，师父可有消息传来？”

“未曾。”公西贺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眉头紧皱，“师父常年在山中陪着师祖，极少有消息。”

“师父他雄才大略，与细微之处亦精妙得当，想必自有他的打算吧……”沈文佑长叹一声，对于向来神秘莫测的恩师，他也十分无奈。

沈文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道：“我提议让他们上元节后就动身。”

“嗯，哪还有些时间准备，回头我传书让以前那些老友在路上帮忙打点一二。”

“正有此意，不过最好还是要安排一人陪同才是……”

“理当如此，不过该让谁去呢？”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的站在窗前，看向园中匆匆而过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