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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妤竹夫人》第2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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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良久公西贺也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虚假的表情看过太多,谁也无法说清背后是些什么,不虚不伪才是真,却不是谁都能分辨的清楚。

能翻白眼能骂他最后却不会走的人,也就遇到顾沅芷这一个,公西贺不想让这个徒弟会后悔。

“徒儿不要紧张,那沈子苏不娶你,我就给他下迷药,嗯,生米煮成熟饭。”公西贺一本正经的替顾沅芷打气。

可少女却懒得奉陪,皱眉苦思再见到他时候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

欣喜?哀伤?怨恨?还是,平静。

“师父,给我买个面具之类的吧。”顾沅芷伸手遮住额头望向远方天色。远方天澜澄明,一如少年干净而柔和的笑。

公西贺假装没有听见,背着手的身影又快了几分。

少女驻足原地,讶然左望,左侧是一胭脂铺,名曰“路云轩”,看了片刻,少女忽而轻笑出声,去而又返的公西贺探过身子问道:“想买胭脂了?”

顾沅芷笑着摇摇头,指着门前牌匾道:“小时候我也来过扬州,子苏哥哥带我来过这儿,说以后要给我买胭脂,没想到这家店还开着。”

老道士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少女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口道:“用不着买胭脂,没用过,也不会用。走吧,去沈家。”

认准了并未有多少变化的街路,少女径直向记忆中的府门走去。

公西贺明显感觉到顾沅芷有所变化,若说方才少女还是心有郁结,但现在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自然而闲适,毫无最初的拘谨自卑。

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的,但公西贺无法理解,只好归结于情之一字。顾沅芷走出几步见公西贺并未跟上,转身喊道:“师父快些走。”

公西贺应了一声,微低着头小步跑去,边跑边揉眼,低声骂道:“他娘的,人多了灰尘就是大,迷了老夫的眼,啧啧。”

左拐右拐走过几条街,便到了扬州沈府门前。

府门宽敞但简约,仅挂两灯笼,已两对石狮户门,房檐甚至都是富贵人家最常用的卷檐歇山顶,丝毫不因此家主人的巨富而布置的过分奢华。

“和当年差不了多少。”顾沅芷轻笑着感慨一声,上前敲开大门,“有人吗。”

容貌平庸略显奸猾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很是客气的问了两人身份,并未因两人落魄的打扮而轻看分毫。

顾沅芷神情一松,摘下玉佩递与对方道:“故人顾沅芷请见,麻烦先生帮忙通报一声。”

公西贺略微思索了一番,亦从怀中掏出一圆形铜片,丢给对方道:“沈文佑还活着吧?把这个给他看,让他出来见我。”

这番话说的确实狂妄无理,何况说的还是此间主人。

对方眼中流露出愤慨之色,但仍是以极好的耐心强行压住,平静道:“请二位稍待,容我去通报一声。”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紧,显然是对公西贺的警告。

顾沅芷叹了口气,低声指责道:“师父,有事相求须得以礼相待,方才你这般狂妄,任谁都会生气的。”

公西贺有些尴尬的抓了一把胡须,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见府内一时不会有人再应,两人对视一眼,很是默契的坐在台阶之上晒太阳。

方才那中年汉子名叫王启年,自小便在沈府帮工,如今已有数十年,也已混到了大管家的地位。

都是贫苦出身之人,故而王启年生活无忧之后并未变得骄纵,反而待人接物自有一番气度,些许年来一直与沈家共进退,沈家对他亦是十分放心。

沈家家主沈文佑是个富态的中年人,为人温和有礼、颇善交际。他并未像一般士子考取功名,反而白手起家经营商务,许是受祖上福德,打拼几年之后,竟已富甲一方,至于其后数年又敛入多少钱财,再无人可知。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文佑行商公平公道,不愿一家独大,往往会对余家商号多加提携,又乐善好施,是以在扬州有一“富贵善翁”的称呼。

沈文佑虽经商有道,但在研习经籍方面却是空白一片,往往会被些许恶人抓住这一点,恶意中伤,听得几番恶言之后,沈文佑寻了不少孤本善本,收藏家中,闲暇时候静心阅读,不亦快哉。

此时,沈文佑正在书房细看一本《秦武策》,听闻门外王启年有事相告,头也不抬应道:“哦,启年啊,有事直说便是。”

“是的老爷,门外有两人请见,一老者与一姑娘,那姑娘面上颇多伤痕,老者倒是一身道士打扮颇为整洁。”王启年低头恭敬道,又递上两人给予自己的玉佩、铜片,“两人给我此物,让我交于老爷辨别。”

沈文佑放下书册,走到王启年身前不解道:“老道士?满脸伤痕的姑娘?这是什么人……”

待看清王启年手中事物,沈文佑瞬间睁大了眼睛:“蚩行令?”

“老爷,这块铜片是那老道士的。”王启年猜测“蚩行令”是手中铁片,又提醒道,“还有那姑娘的玉佩。”

沈文佑将蚩行令攥在手中,又拾起那块玉佩细细观摩。

“这玉的质地,还有云纹以及……沅芷!”

王启年从未见过沈文佑露出如此惊喜的神情,不由暗自揣摩那少女究竟是谁,但未待他细想,沈文佑早已急切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快,随我去迎接!”

王启年赶紧应了一声,疾步追了上去。

大门被吱的一声打开,坐在台阶上的公西贺猛然回头,与沈文佑双目相接。

沈文佑看到老道士那一瞬便老泪纵横,上前拉住对方的手哀叹道:“老友?”

当年的意气风发九州俱在弹指之间的俊朗青年早已不见,如今只剩一垂垂老矣的落魄道士。

公西贺亦是感慨万分,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行了行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哭鼻子?”

“哈哈,这不是看见老友太过兴奋了。”沈文佑笑着擦掉眼泪,四下张望了一眼,不见王启年口中的姑娘,“老友,和你同行之人呢?”

公西贺指了指台阶下石狮,喊道:“徒儿,出来吧。”

另外两人好奇望去,石狮后的少女有些胆怯的露出伤痕较少的一部分侧脸,低声道:“沈……家主,您看到我,别害怕啊……”

沈文佑猜测这少女便是顾沅芷,此刻见她脸上伤痕,心中顿时痛楚不已,哪里还顾着什么怕不怕的。

“你是沅芷吧?”沈文佑伸出颤抖的双手,哀声唤道,“来,到沈伯伯身边来。”

少女犹豫片刻,一点一点的蹭出身体,低着头走到对方身前,哽咽道:“沈伯伯……”

沈文佑看到少女手中包裹里插着的短剑夜雀,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的之流,上前抱住少女,痛哭道:“沅芷,伯伯终于见到你了……这么多年伯伯找也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顾沅芷轻轻挣开对方的怀抱,嘴角绽出一个难看的笑,安慰道:“这么多年去了好多地方,见识许多,所以来晚了。”

王启年听少女所言,心中顿时好感大增,心中赞叹道:是个坚强知孝的姑娘。但看少女脸上狰狞伤痕,又忍不住为她哀叹。

公西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三分快意、七分怅然,别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故作轻松道:“唉,祁妹子呢?怎么不见她?”

“她前几日回家省亲了。”

沈夫人姓祁,扬州宋王府郡主,多年前与沈文佑一见倾心,不顾对方身无功名,苦苦哀求赢得宋王及王妃支持得以下嫁,此后夫妻恩爱每日皆似初识,渐成了扬州城一段佳话。

公西贺点点头,虽沈文佑一同入府闲坐。

略微安排了一下两人住处,沈文佑提议让顾沅芷去给已故双亲上柱香。

“理当如此。”顾沅芷轻声应道,多年来并未有机会为父母敬香,沈伯伯念及旧情为自己父母立了灵位,怎能不让她安慰?

公西贺见两人要去灵堂,便寻了个由头在沈府闲逛,顺便带着王启年作陪。

在沈府兜转许久,两人来到了别苑花园之中。

花园中种满海棠,此时正是海棠盛开的时候,一眼望去满园粉白,飘飘忽若似流雪,十分雅致可人。

“王启年,多年不见了。”花园中有一凉亭,两人寻了个小道走过去静坐品茶。

王启年从容一笑,怀念道:“得有二十多年了,您老了,我也到了不惑之年了。”

“在沈家可好?”公西贺看着早已不复当初跳脱模样的旧识,轻声问道,“文佑当初如果考取功名,或许你现在在乡里名声会更好。”

王启年闻言大笑不止,神情有些许落寞:“名声什么的都是虚的,这么多年我是看清了。你看现在,吃喝不愁,不是挺好?”

老道士了然点点头,不在说话。

亭中弥漫着哀伤的寂静。

“没想到顾小姐一直跟在你身边”提及顾沅芷,王启年有些感慨的意味,“当年接到顾大人的书信,老爷派我去长安解救,结果我到哪儿看到的只有一片灰烬,若不是听人说有一幼女被人救走,我可能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这徒儿能有今日的心境已是不易,日后休要再提往昔故事。”公西贺低声嘱咐道,王启年会意点头。

“沅芷年已及笄,这次来扬州还是她央求我的。”公西贺仰过身子,紧闭着眼念叨道,“这丫头啊,还是念旧情,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还能记得小时候定的婚约。”

“是二少爷吧。”王启年揉着胡渣粗粒的下巴,思索道,“二少爷也一直在九州奔走,也是前几个月刚刚回来的,不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顾小姐这一脸的伤,有没有办法治?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算二少爷不拒绝,两人成了亲,日后外人会怎么说?”

公西贺紧皱着眉头,显然也因为这个问题而十分困扰。

“不过是一句皮相而已,我并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是她是顾沅芷。”

凉亭外,少年静立花中,嘴角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丝发被解开,散散的披在两肩,面容清秀俊美,优雅宛若天神。

“你想好了?”公西贺仍有疑虑,故有多问一句。

沈子苏淡然一笑,如一泓清水的双眸透露出温柔的坚定:“沅芷,一直是我认定唯一的妻子,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公西贺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子苏开怀大笑,笑声愈来愈大,惊起花中青鸟。

“好好好!”老道士连说三个好字,伸手拭去眼角泪滴,“老道我信得过你,沅芷就交给你了!”

沈子苏表情顿时开朗,俯身并掌对公西贺遥遥作揖,轻声似是呢喃,缓缓道:“定不负相思意。”

…………

…………

“顾贤弟,沅芷回来了,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沈文佑站在故人灵位之前,执香而敬。

顾沅芷看着父母的灵位,神情微微恍惚。时过经年,少女早已学会掩藏心中的悲切。

“来给你爹娘上柱香吧。”

少女轻轻点头,按着沈文佑指点的规矩,虔心敬香。

一旁沈文佑似是无意问道:“沅芷啊,可曾及笄?”

“年已及笄。”少女诚实答道。

沈文佑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感怀的笑容:“那便好,你与文渊幼时便有婚约,你又年已及笄,不若安顿之后定一个好日子,把婚事办了吧?”

少女闻言一怔。

多年来的祈愿近在眼前,只需微微颔首。

但为什么,心中有了退却之意?

眼角忽的涌出泪水,少女声音哽咽,低声道:“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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