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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韵兰香正当时》第四章 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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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寻霜又送来一封信。

那天是请期。吉期早已定下,陵王府还是来行了请期之礼。

我瞧着那小笺上写的,却是苏大才子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又念了句莫名其妙。苏大才子被贬后才写出这首无悲无喜的旷达脱俗之词,我又没有他那份豁达,又没有他那份超脱。

今日,八月初十。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床榻上。母亲又变得泪流不止。临行前,母亲说:“嫁过去,你就是陵王府的人了,往后,母亲便无法照拂到你了。你且记得,身为人妻,你可以向你的夫君要很多东西,你可以要财,可以要物,可以要宠,唯独不能要爱。因为爱太过奢侈,他给不起。当年的郑颢,就是因为你要的是爱,才会被他伤得体无完肤。若是无爱,反倒可以相安无事。”

我问:“母亲也是如此吗?”

母亲恍然道:“无爱则无求,无求则无欲,无欲则刚。母亲能教与你的,便只有这些了。母亲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祈求你能安宁一生。”

红盖头遮住,我的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二次穿上嫁衣。心情却截然不同。上一回,我是喜悦的,是高兴的,又带着紧张,我把手放在胸口,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当时的心,是如何欢快地跳跃的,噗通噗通,好似就要跳出来一样。就像窗外那青藤上抖动着的绿叶,整整半边花架都是,碧翠清亮,绿意盎然,随着风扑伏翻飞,洋洋洒洒地宣告着,毫无忌惮地宣告着,我要嫁人了,无时无刻不透着欣喜,每片叶子都诉说着开心。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感觉了。心如槁灰。

黄昏,迎亲的人来了。跨出这道门,我就不是李府小姐,而是陵王侧妃了。

红盖头挡住了视线,我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木然地由着他人扶着走。

父亲,母亲,女儿走了。

母亲,但愿我嫁入王府,能换得父亲对你的一丝感念。

陵王府。

隔着红盖头,依然觉得那对龙凤红烛是如此刺眼。

盖头被慢慢揭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吉服。我坐着,他站着。若我抬头仰视,便可瞧见他,可我不想抬头,那吉服的颜色,也是那般刺眼。

他的手本垂在两旁,此时缓缓抬起一只手,似是想拂我的脸庞。在手快碰到的时候,我把脸转向了另一旁。

我不是那煮茶的釜。

我不愿意。

无情无爱可以成为夫妻吗?若是我没心没肝没肺,是可以做到的。又或许在我未经沧海之时,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我做不到。我不爱他,心里没有他,便不想他碰我一下。

空气突然一下就这么凝固了。眼角的余光撇到那只手,停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我不由得捏紧了衣袖,脑海里旋转着最坏的结果,那只手,会变成一个巴掌,火辣辣地印在我的脸上,还是会变成一条铁链,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正兀自胡思乱想着,那只手,又缓缓地放下了了。

然后呢?

然后,他转过身,走了。

我听到房门打开又重新合上了。

他,走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大红的喜字四处贴着,龙凤喜烛的火苗轻轻地摇曳着。满屋子都是红色的。那窗棂上贴着红色的剪纸,圆圆的只有手掌大小,里面却有镂空的花卉和一个小娃娃,还真的是手巧。只是这红色,已经刺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扶着额头,四处的红色让我觉得越发难受了,避无所避只感到巅顶胀痛不已。

今夜,新婚之夜,便是我一个人过了。这样也好。

上一次的新婚之夜,我也是一个人过的。那时,吉期已定,北境却又硝烟再起,郑颢身为军侯,责无旁贷,亲自向皇上请缨出征。临行前,我去为他送别。

犹记那一日,城外梧桐树下。

我泪水连连:“若凝,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受伤。你要记得,我在京城等你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回来时,我便已是你的妻子了。”

他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正显出男儿血气方刚,“有你在此,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待我归来,我们一同在折梅园中植下一株梅树,静待花开日,即盼人团圆。”

成亲那日,是他的兄弟代替他来迎娶,代替他拜堂。

记得当时,我在寒韵阁内整整一夜未眠,我终于是他的妻子了,我如愿以偿成为了折梅园的女主人。我幻想着,等他回来,我要和他一起,在折梅园里,种下一株梅树,闲暇时,我们可以为它休枝剪叶,拔草施肥;花开时,我们可以赏白梅之晶莹剔透,混入白雪之中浑然一物,闻缕缕梅香,丝丝沁入心脾,清香清冽;枝叶繁茂时,我们可以在树荫下栖息畅谈,推杯换盏把酒欢畅;到以后我们还可以看着儿女们一起,围着这树梅花,嬉笑打闹,绕膝欢腾。

当初的幻想有多美妙,后面的痛苦就有多彻骨。

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门开了,暮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问:“小姐,是何处不舒服?可要请大夫来瞧?”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怎的知道我不舒服?”

暮雨答到:“是王爷。王爷刚才找到我,说小姐身体不适,要我今夜辛苦些,过来伺候。”

我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有些头痛,已经好多了。”

暮雨说:“该是今日累着了。这次迎亲的礼节也太繁琐了,陵王府的规矩又多,比上一次还麻烦……”说到这里,暮雨大概是发觉自己失言,立马停住了。

我拉过她的手:“暮雨,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和我就像姐妹一样。有些话,别人说不得,你能说得。我当你是我的妹妹,不管你说了什么,我怎么也不会怪你的。”

眼下,我贴心的人就只有她一个了,能陪我说说话的,也就这么一个了。我实在不愿看到她为了我,硬生生给自己添了这么多忌讳。

暮雨小声答着是,又问道:“小姐可要吃些东西?今日一日小姐也没吃过什么。”

我摇摇头。我不饿,就算饿了也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

暮雨见此随后又说:“小姐,我帮你把凤冠霞帔都除了吧,戴了一天,怪累人的。”

暮雨扶着我坐到铜镜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颊无光,两目低垂,毫无生气。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满脸的衰气,就像一个迟暮的老妪。我竟然成了这幅模样了。

暮雨帮我除了头上的凤冠,又除了身上的霞帔吉服,连着把首饰也除了,没了这些个厚重的东西,倒是觉得轻松多了。

我瞧着那喜服,云袖衣角都绣着花卉飞鸟,针脚细密,绣的栩栩如生,便随口说:“上面的绣的花纹倒是好看。”

暮雨笑着说:“小姐都穿了一天了,怎的现在才觉着好看。奴婢伺候小姐穿的时候就觉得好看得很。即然小姐喜欢,那便留着吧。这吉服看着也是喜气的。”

我笑了笑说:“我随口一说罢了。往后也不能穿了,何必看着。收到箱子最里侧吧。”

凤冠霞帔本是后宫娘娘和诰命夫人才能有的着装,若非这二者,便只有大婚时才能穿一次。若平日里穿,便是僭越了。

暮雨把我盘在一起的发髻拆开,头发顺着肩膀垂了下来。暮雨用篦子慢慢地梳着,一边梳一边轻声地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头发也没见长多少,当初绞头发的地方还是有个印子呢。怎么也遮不住。”

我拿起一缕青丝,说:“怎么遮不住,你帮我绾成个髻,不就看不见了。”

暮雨说:“可那只是看不到,又不是真的没有了。”

是啊,看不到,并不代表没有了。

暮雨一边梳着一边继续说:“小姐这病得久了,连头发都不如从前好了。待小姐病大好了,就该好好养养头发了。以前,小姐的头发可漂亮了。顺着肩膀披下来可是人见人爱呢。如今日日都要绾成个发髻,都瞧不出来了。”

欣赏的人都没有了,我又何必披着,还不如随便绾着,瞧不见心不烦。

暮雨帮我把头发都梳理顺了,说:“小姐,你先歇着吧。我今夜就在床榻前守着。”

我走到床前,回过头说:“把那蜡烛灭了吧。一闪一晃的,瞧得我眼花。”

暮雨听了这话,犹豫了半天说:“这个,不好吧。龙凤喜烛本来就是要点上一夜的,寓意一对新人今后和和美美,圆圆满满。要是灭了,可不吉利。”

不吉利?新娘不情不愿,新郎拂袖而去,还要怎么才算不吉利?

我躺下了,心想着,陵王元忻当初娶我八成也是不情不愿,如此一来,他恐怕是厌恶极我了,往后,必是待我会冷淡如冰。

如此甚好。

我既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就让我一个人,静寂无声地在这里,消亡也好,流逝也好,自生自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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