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晓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茬架”这个词，尽管当时并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是他明白这一定跟打架有关。梦晓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因为地面上有那个人留下的阴影，他在心里暗暗说道：好！二龙是吧！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王！

那伙人远去了，将梦晓独自一个人留在这条偏僻的胡同里，或许是疼痛，或许是茫然……反正他没有离开，依旧蜷缩在胡同中的一处阴影里，浑身酸痛，眼眶的伤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左眼的视力，梦晓抬起头往胡同口张望着，一半清晰一半模糊，身旁倒地的自行车后轮悬空，还在孤零零的旋转着。其实，梦晓并不是不想离开，刚刚发生过暴力事件的地方，失去的不仅是衣服，更有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样的地方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人有留恋的欲望。但是现在这种窘态，又怎么再有颜面回到车水马龙的街上呢？全身除了那条肥大的四角内裤，几乎是□□，这个样子走到街上一定会被路人当作怪物一般的嘲笑！但是，总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梦晓不停的在心里盘算着，懊恼着：“妈的！”梦晓低声骂道，心中愤愤的想着至少得给我留双布鞋吧？脚底下已经被碎石划破了，但是梦晓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全身的酸痛感而掩盖了脚下那一点伤口的痛楚。梦晓忍着疼痛缓缓地站起身，一边扶起了身边的自行车，一边安抚着此刻自己那受伤的心。就当作自己背着书包在海滩上骑车散步吧！由于长期的独处，梦晓早已经学会了自我调整心态，他在心里就这么幻想着、慰藉着自己，也就不免释然了。在游泳池边上不就是这一身装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骑车在街上就假装入无人之境吧？至少自己也不算裸的太彻底。但愿！路上千万不要遇到熟人，否则这将会是一件被耻笑一辈子的笑柄，那可就真是彻头彻尾的无地自容了!

梦晓平生第一次像那些地痞流氓一样将书包挂在了胸前，迈腿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座，另一条腿刚要去蹬脚蹬……忽然，一盆冰冷的洗菜水夹裹着几片青黄色的菜叶子从天而降，堪比一场倾盆大雨一滴也没浪费的全泼在了梦晓的身上。

孔灵不仅是全校的校花，也绝对是整条胡同里的第一号美女！或许是遗传了家族都比较早熟的基因，虽然刚刚只有十八岁，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已经散发出熟女的韵味。爸爸妈妈都是不到二十岁就结婚了，在解放以后这绝对算是早婚早育的反面教材。孔灵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大妞，爷爷奶奶那辈，就是老北京城里的原住民，据说祖上是清朝时候哪个王爷家的带刀侍卫。老北京人，理儿多、好面儿、事儿多、矫情，可以上这些老北京人的特点在孔灵身上全没有得到继承，相反，她特别不喜欢胡同里大爷大妈的说话方式，也不喜欢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掰扯来掰扯去的矫情和礼数。在她看来，人活的就应该简单一些、直接一些，没必要跟谁都藏着掖着装着拿着，干嘛非要拐弯抹角的，本来就是想说初一，非要绕着圈子打着比方从十五往回说，累不累啊！她更不喜欢北京人那种动不动就讲道理或是借古喻今的表达方式，都是凡人，都吃五谷杂粮，谁也别说自己是真理的化身，谁也都不可能是百分之百完美无瑕之人，如果说讲道理的话，那也得看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黑格尔曾说过：存在即合理！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古人说的也未必就都是圣贤话，再者说了，说话直接一些简单一点不好吗？人之所以称之为人，因为什么？是思想。正因为人类有了自己的思想，才得以在整个自然界中占统治地位，可有了思想有了智慧，反而偏要给自己给别人找麻烦！这又显得人类是多么愚蠢啊！

今年对于孔灵而言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年，高三了，即将面临高考，这是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在八十年代，家里要是出个大学生，那是多么令人兴奋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灵儿啊，粥熬好了吗？”妈妈在厨房烙着饼，厨房里烟雾缭绕，饼铛里的面饼发出了“咝咝”的声响。

孔灵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抽空看补习教材一边用扇子呼啦呼啦的扇着煤炉子上的粥锅：“嗯！小火熬着呢……”

“我跟你说啊闺女！你别整天总是捧着那补习书看个没完没了的。”妈妈在厨房里继续唠叨着：“女孩子家家的书读得好有什么用啊！关键是得嫁的好！我可不要求你读大学，按我说的你就应该读个职高或者技校什么的，有个一技之长的话，现在都可以帮我们挣钱养家了，非要上什么大学，我看啊你就是脑子里有水！”

孔灵被妈妈絮叨的有些不耐烦，她不情愿的合上了书，朝着厨房的方向没好气的说道：“凭什么我就要上技校上职高啊？妈！我在班里什么时候不是排名前三啊！哦！照您这么说我考个技校职高啥的这一辈子就过去了，别说我自己了！就连别人都得替我惋惜死，这都什么时代了，又不是旧社会女孩子不能上学，您说家是缺吃的还是少喝的，干嘛老早八早的就非要让我赚钱养家呢？”

“你这孩子，总跟我顶嘴！你说从古至今这女孩子的一辈子不就应该是柴米油盐，相夫教子的吗，即便你嫁了人也跑出这圈儿去，做学问那本来就是你弟弟应该做的事情！”妈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烙饼走了出来：“你学的再好也早晚是别人家的媳妇，再说了，你还想读硕士读博士啊？我看你们孔家祖坟上根本就没长这根蒿子!”

孔灵站起身将粥锅从煤炉上端了下来：“您这就是重男轻女的作派，就是封建迷信的思想，女孩怎么了？女孩就不应该做学问吗？哼！指望我弟弟？他行吗？您看他，勉勉强强考上个中学，两门加起来才148分，妈，不信您看着，看我们俩谁能考上大学、谁能读博士！”

妈妈在小院的水池边洗手：“怎么着！你还真打算上大学读研考博啥的啊？我可告诉你小灵儿，你爸妈可没那么多钱供你读那么长时间的书！”

孔灵将粥锅放在屋里的饭桌上，转身掀起珠帘站在门口回答道：“这您就老外了不是？真要读了研究生和博士，那是国家在出钱，不用您的钱，您留着钱给我弟娶媳妇儿吧！”

“唉！我说，你们俩斗嘴能不能别总捎带上我呀！好么？”孔刚手里举着一根黄瓜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虽然父母一直希望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能够身体强壮充满阳刚之气，但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事与愿违，或许是因为生产时不足月的原因，孔刚一直病殃殃的，脸色煞白嘴唇也总是浅浅的毫无血色，永远总是一副营养不良柔若无骨的样子：“我学习不好怎么了？这不是也考上中学了吗？再说了，我压根儿就没有上大学那么远大的志向！更别提读研究生博士了，我吧！始终认为还是做生意比较好，有了钱比什么都踏实。所以说，妈，您老就别在我这费心了啊，还是让我姐光宗耀祖吧！”

“屁话！这孔家的祖坟上更没长出过做生意的蒿子来！你从上往下数数，有谁是做生意的！”妈妈用围裙掸着身上残留的面粉，没好气的说道：“还做生意呢？要我说啊那都是没出息的个体户，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的好好学习吧，等将来有出息了混个一官半职的，爸妈也能跟着你享享福，可别像你爹这样，一辈子窝在工厂里做一颗生了锈的螺丝钉。”

孔刚嘴里嚼着黄瓜一脸狐疑的说道：“哎，妈！不是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吗？”

妈妈：“二十多年了，就是不锈钢也该生锈了啊！”

三个人在小院里一起笑出了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人们获得欢乐的方式其实很简单，没有德云社的相声没有赵本山的小品更没有现如今铺天盖地的网络段子，人们可以通过彼此嘲讽或是自嘲自讽的元素获得欢乐，那个时代的人们或许是因为枯燥了太久的缘故，所以笑点显得尤其的低。

妈妈第一个止住了笑声：“行了，赶紧吃饭吧！都别臭贫了！下午还得上学去呢！”

孔灵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弟弟的肩头：“今天第一天做中学生，有什么感受啊？”

孔刚：“操！书好多啊！背着可沉了，我就快被压成照片儿了！”

孔灵：“这才刚刚开始哦小弟，到高中比这要多一倍都还不止呢！”

孔刚瞪大眼睛夸张的表情说道：“啊？那我就上到初三毕业得了！”

孔灵咯咯儿的笑着：“没出息！”

妈妈用手在背后轻轻的捶打着腰部，显得有些疲惫：“灵儿啊，把洗菜水倒外面吧，下水道又堵了。”

孔灵应了一声点点头端起水池里的洗菜盆，用脚尖轻轻踢开了院门，直接将洗菜水泼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