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南京国民政府参加日本人为迎接专家而举办的宴会，是苏宛清进入汪伪政府的第一个任务。山口井田见到她也很意外，甚至是惊喜的，他找了苏宛清很久，没想到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和自己同属一个阵营，这让他不由得兴奋。

苏宛清没有想到自己要见的人是山口，如果早知道的话，她不会出席今日的晚宴。这个曾经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现在离自己这样近，却不能手刃了他，苏宛清在心底咆哮，面上却还要保持镇静，毕竟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苏宛清，而是汪伪政府特工总部的一名工作人员。尊敬并保护山口的人身安全，是她的工作。

日本来了个武器专家，排场很大，山口亲自为他接风洗尘，苏宛清也不禁对其产生好奇之心，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专家，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和想象中的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不一样，苏宛清见到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瘦瘦的很斯文，有一股书生或医生的气质。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专家，苏宛清都是要跟他套近乎的，委员长让她来这里可不仅仅是凑人气的。

百乐门今晚被日本人包了下来，因而偌大的场子里，除了日本人就是苏宛清带来的伪军，以及台上台下窜来窜去的舞女们。山口和苏宛清坐在一桌，两个人面对面。他对苏宛清这几年的经历很感兴趣，但这个场子又不太适合去聊这些私人话题，只得一再忍住内心的好奇，而去招呼藤冈野，也就是那个专家。

在他们的聊天中，苏宛清了解到部分信息，藤冈野并非军火专家。“藤冈博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宛清此次全权代表政府，为您提供帮助。”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以示友好。旁边有人立马将这话翻译成日文，藤冈野听后面露微笑，举杯亦是一口饮尽。

从刚一进门他便注意到这位穿着军装的中国女人，英姿飒爽中又透露着一股清冷，干练而不失优雅，他很感兴趣。而一旁的山口迅速捕捉到这一信息，立马张口打破藤冈野的遐思，“没想到苏小姐最后会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相信有苏小姐相助，大东亚共荣圈必将早日建成。”他仰天长笑，苏宛清亦报以微笑。

苏宛清酒量不算好，几杯下肚，脸色就有些泛红，说了声抱歉后就往洗手间走去。山口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这和几年前的她不一样了，却更像她的母亲，他放在桌下的一双手微微握成了拳。

洗手间，苏宛清对着镜子补了补妆，简单梳理头发后又戴上了军帽，虽然一直戴着帽子并不舒服，但这样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浓黑的长发被藏进帽子，她整了整衣裳，走出洗手间。刚一出来，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胳膊，旋即落入一个怀抱。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呼叫，一只大手已经捂住她的嘴巴，几乎是完全抱着她，带她离开了这里。

幽黑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小门，出了那扇门，她才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一直抱着她的人并没有放开她，反而抱她更紧，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有惊喜，有疑惑，也有心疼。

苏宛清明白自己的力气根本推不开这个男人，便乖乖让他抱着，甚至抬起了一直垂在腿侧的双手，就在对方以为她要回应自己拥抱的时候，她的手朝他腰间一滑，准确地摸到了他的枪。于是那硬邦邦的东西便抵在了男人的腹部。

一直禁锢着她的怀抱终于放开，那人缓缓抬起头，所有的想象与期望都变成了现实，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黎景烁。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苏宛清的枪口对准着自己，借着朦胧的月色，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她的脸，好像怎么都望不够。倐而，他再次问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当年他一直以为苏宛清跟在林慕箫身边，以为那便是她想要的归宿，带着一颗不愿打扰的心不去问她的情况，直到半年前与林慕箫在战场上相见，才知原来当初北平沦陷后她就已经离开了。

当时吃了败战的林慕箫撤兵离开北平，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自顾不暇的境地下根本没有信心能保全苏宛清。看着身边不断增多的伤病和流离失所的国人们，他终于下定决心要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在他的请求下，苏宛清同意离开。他是亲自送她乘船去香港的，可是后来再跟香港那边联系的时候，才知道她早已悄然离开，至于究竟去了哪里，无人知晓。茫茫人海，他们弄丢了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重逢，苏宛清刚刚进入特工总部，第一次出任务就遇见了黎景烁。方才被他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即使现在拿枪指着他，依旧无法平复激动的心情。“这位先生，请自重！”说话的时候，枪又往黎景烁身上顶了顶。

“苏宛清，你装什么傻！”黎景烁一声低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手腕上一击，枪立即落进他的掌心，然后重又回到他的腰间。而准备拿自己枪的苏宛清双手也在瞬间被他反剪在背后，紧紧钳制。纵使她再训练过再多遍，在黎景烁面前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他的脸渐渐凑近她，带着她的身体一直往她身后退去，直到撞上墙。可在撞上墙的刹那，他的一只手迅速护在了她的脑后，苏宛清呼吸一滞。“这里全都是日本人，只要我喊出来，你立马会被包围。”

“哼，”黎景烁嘴角一勾，在昏暗的路灯下闪出魅惑的光芒，“我会让你喊出来吗？”下一秒，苏宛清的唇就被他封住，温热又熟悉的感觉如电流般蔓延在她的全身。她奋力抽出双手，敲打在他胸口，可她越是打得厉害，他就攫取的越多。他的舌头灵活地在她口中游走，轻易地撬开她的贝齿，不断探入，与她纠缠在一起。苏宛清想去咬他的嘴唇，不料他反应更快，含住她的唇瓣令她动弹不得。到后来，苏宛清干脆放弃了挣扎，毫无感情地任由他放肆。

他的吻霸道而带着掠夺，似乎是在宣泄着这些年隐忍的感情，忽然一道光从侧面打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黎景烁一把抱住她往地上一蹲，他站过的地方立刻飞过一枚子弹。倒地的瞬间，苏宛清趁机掏出自己的枪，对准黎景烁就扣动了扳机。

扭打间，子弹擦过黎景烁外套上的金属纽扣，溅起火花，而苏宛清的帽子也在这时被碰掉，黎景烁的手指划过她绸缎般的长发，那丝滑的触感让他仿佛回到和苏宛清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宛清，跟我走。”

日本人渐渐围了上来，看样子并不少，黎景烁势单力薄，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对抗得了这么多人。他想带苏宛清一起走，不成想不仅遭到她的拒绝，还换来毫不留情的子弹，只不过都被他躲过了。眼看日本人越逼越近，他不得不立即离开。“黎景烁，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枪下。”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她紧追不舍的枪声，然而他如黑夜的行者，很快就消失在她视线中。

山口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披头散发的苏宛清，脸色潮红，嘴唇……甚至有些红肿。“是黎景烁？”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没错，是他，我最恨的人！”苏宛清收起还发着热的枪，眼里满是狠厉与愤恨，而山口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在心底默默冷笑一声。

回到家的苏宛清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回想今晚所经历的，眼底渐渐流露出一抹哀伤，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黎景烁相见。被他吻着的那一刻，她也曾奢望时间能就此静止。枪声响起的时候，她从梦境回到现实，不得不推开他，毕竟他们现在是敌人。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端着杯子的手却在发抖。她始终记得黎景烁离开时候眼里的疑惑与不甘，她相信黎景烁还会再来找自己的。她必须要坚定立场，必须彻底将他视为自己最恨的人。

回到酒店的黎景烁身上挂了彩，逃跑的时候被青木麻生的子弹擦伤了胳膊，邹良正在给他包扎。看得出来黎景烁表情不对，心情貌似不好，邹良不敢乱猜他任务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因为他既没有流露出成功后的喜悦，也没有失败后的失落。“司令，怎么样了？”邹良原本是要跟他一起去执行任务的，但被他以人多目标太大为由留在了酒店。这会儿看来，多半没有好消息。

“我失手了。”黎景烁的喉咙有些干涩，以至于说出来的声音都很沙哑，让邹良觉得他很愧疚。不过这样的结果确实也在他意料之外，在这之前，他们已将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为何黎景烁还会失手呢，这不像他的实力啊。

“我会向上级汇报，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在上海待一段时间。”

“啊？”邹良还在惊讶中的时候，黎景烁已经回房了。今天的他着实让邹良有点搞不懂，尤其是那一脸落寞的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重的伤呢。可对黎景烁而言，这不就相当于身受重伤么。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仔细梳理今日所见所闻，苏宛清怎么就成跟日本人在一块儿了，而且还是跟她有着血海深仇的山口井田。

当年苏宛清跟黎景烁吐露过自己的身世后，希望他不要去查。但后来他还是着人去打听了当年的情况，他现在这么想手刃了山口，其中一层也是为了苏宛清。

伤口处传来隐隐的痛，黎景烁坐起来喝了一杯温茶。凭他对苏宛清的了解和信任，她绝不可能投敌叛国，谁做汉奸她都不可能。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她是带着任务潜伏的，也就是说她已经加入了党派，有了特殊的身份。可正是这样，黎景烁才更加心慌，他们之间似乎越走越远了。

苏宛清在特工总部的工作步入了正轨，大肆捕捉军统、地下党，拦截情报是她的日常工作。自那一晚的宴会后，藤冈野便没有再和苏宛清接触，日本人似乎也没打算将藤冈野的研究工作告诉他们。相反的，他们需要特工总部提供别的方面协助。日本人要在上海郊区建一座武器仓库，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对于这个要求，特工总部立马应承下来，由苏宛清的直接上司李处长负责，她自然也参与到其中来。仓库她只去过一次，在那里工作的全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虽然优渥的工资吸引着他们来做这份工作不假，但苏宛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尤其是看着那些日本士兵拿着枪盯着这些劳工，更让她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另一边，黎景烁在等待下一次暗杀山口的机会。得知他还要留在上海的消息，方恒也从重庆驻地赶了过来。与上海这边的情报人员合作，他们每天都在研究山口的行程，以选择最佳的暗杀时机。

苏宛清猜的没错，黎景烁又找上了她。那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刚一打开门，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她就闻到了生人的味道。黑暗中，她的手迅速伸向手提袋，可她根本没机会碰到自己的枪，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向她扑过来，她被按在了门上。“咚”的一声，门被关上，她的背紧靠在门板上，腰间一只手护住了她，才没让门把手撞到她的腰。

风吹起窗帘，偶尔照进一点光亮，恰好落在他们的脸上。但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就是黎景烁。她逃不掉啊，怎么都逃不出这个男人的世界。

“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你怎么这么狠心，让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他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从她腰间移走，打开了灯，就在整个屋子亮起来的瞬间，他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苏宛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等她适应了光亮后，黎景烁才缓缓放下手，却是伸到她背后，紧紧将她抱住。

“我们都已经离婚了，还找我做什么呢。”

“对不起。”他忽如其来的道歉让苏宛清微愣，继而又听他说到：“当初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是我伤了你。你可以惩罚我，但不要离开我。”

“黎景烁，你是不是忘了，离婚证书你是签了字的，我们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请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清了。”

“签了字就有用吗？”黎景烁嘴角流露出一抹坏笑，“没有政府的章，它只是一张废纸。”

没有章？苏宛清这才想起来，当时离婚证书上虽有他的签名，但好像……真的没有盖章。“你……”

“我知道当时你气我、恨我，甚至不肯原谅我，离婚证书只是想还你一份宁静。我以为时间能治愈你心里的伤，可我没想到你会离开。”

“人各有志，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凭什么要一直留在你身边。”她倔强的眸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黎景烁最爱她这幅模样。

“志？做汉奸就是你的志向？”

他还是说出来了，苏宛清简直无地自容。就算再不愿面对，她还是强忍着开口：“没错，这就是我的志向。良禽择木而栖，任谁都看得出来，日本人迟早有一天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当然要跟对主子，站好队。不然跟你们一样吗？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被打得落花流水，还自诩什么战神，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就被人占了老窝。还有林慕箫，要不是打不过日本人，他至于把我送去香港吗？跟着你们，只会越来越往死路上走，我当然要为自己谋出路了。”

“所以你就投敌叛国做汉奸，帮日本人做事？”她的这番话，黎景烁其实一都个字不信。

“如果黎司令能够看清时势，站队正确的阵营，我倒是可以帮你在特工总部谋个不错的差事。”

这个女人简直越说越离谱了，黎景烁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干脆以吻缄口。“唔……”没有一点点防备，苏宛清又被他欺负了，愤怒地对他拳打脚踢，让他放开自己，可黎景烁哪里会听她的，直接把她给抱床上去了。

深夜，他离开的时候，无比温柔地摸了摸她光滑粉嫩的脸颊，笑着说到：“宝贝，我宁愿相信山口叛变了日本都不会相信你会做汉奸！”说完，潇洒地翻身下床，从窗口纵身一跃，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苏宛清对着窗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看着不着一缕的自己，她真想杀了黎景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