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自然会带来后果。

当天晚上苏狸就被叫回老宅了。

齐老爷子坐在餐桌前对着苏狸吹胡子瞪眼，拐杖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杵在地板上，整个齐家都能听到他的咆哮：“你还逃课？还翻墙！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觉得脸红吗？！啊？”

苏狸坐在他斜对面，专心捣鼓着面前的那只巨大的大闸蟹，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齐老爷子一看到她这态度，火气噌噌地往上冒：“你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难道大人没有教过你吗？啊！你给抬起头来！”

苏狸这才抬头，慢悠悠的说了句：“没有。”

老爷子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苏狸补充道：“没有大人教过我。”

她说的是实话，她没出生就没了爹，苏珊也不怎么管她，很多时候她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界定对错的。苏狸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扭曲简直是个奇迹。

齐老爷子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餐桌上蓦然安静下来，一大帮心思各异的老小，沉默地吃着东西，像是默剧一般，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氛。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吃东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有的人甚至还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纷纷不动声色的在苏狸和老爷子之间来回打量。

苏狸没有再看神色复杂的老爷子，也没心思理会那一帮人，低下头继续跟大闸蟹奋战。

这个季节的大闸蟹很是肥美，据说是傍晚刚刚空运过来的，经过厨师的精心烹饪，很是鲜美，但是剥起来实在是麻烦。

还是齐老爷子最先受不了这种气氛，轻声咳了一声，开口道：“苏狸喜欢吃大闸蟹，等会儿振宁叫厨房打包点带回去吧。”

这话明显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苏狸虽然不喜欢别人管着自己，但是也不是会主动给人难堪的人，在齐振宁应了老爷子之后，她也老老实实地道了谢：“谢谢大伯。”

话音一落，老爷子就炸了，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指着苏狸笑骂道：“到底该谢谁啊？看看这个小白眼狼。”

苏狸：“你急什么，这会儿不是到你了吗，谢谢您咧。”

老爷子：“.......不客气！”这个小混蛋绝对是上天派来气死他的。

苏狸：“我的小学老师告诉我，如果以得到别人的感激为目的去对别人好，是一种思想误区。”

老爷子：“哦你在学校还学到蛮多东西啊，看不出来啊。”

苏狸：“.......”

苏狸觉得很神奇，上辈子老爷子虽然对她很好，但是态度还是和对其他几个孩子一样的。每天她去向他问侯，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温和却不可亲。这辈子她换了个性子，他对她的态度却明显变了。比以前严格，动不动就教训她，但是却没有那种距离感。

坦白说，苏狸还是希望他用原来的态度对待她，这么动不动两人就杠上的，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也不知道这老头是闲着没事做还是什么的，总是对苏狸的行为挑三拣四的，一会儿管这个一会儿唠叨那个的。苏狸从小就没有人管，习惯了毫无拘束的日子，他一管她，她就心生反感，所以每次见面两人有半数的时间都是在吵架，颇有冤家死对头的感觉。

齐振宁有点尴尬，摸着鼻子苦笑。

这个刚刚认回来的孩子跟其他几个同辈的孩子都不一样，其他几个从小就被教导要尊重长辈，每次回老家都是老老实实的，特别的是到了老爷子面前，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她，不知道是因为成长环境所致，还是本来就大胆，每次都会和老爷子顶嘴，丝毫不给面子，实在不耐烦了，还敢摔下碗就走。

这不，气氛刚刚缓和了一会，两人又斗起嘴来了。

苏狸可没空理会其他人怎么看自己，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膈应那老头，最好膈应到他再也不想看见她，那么她就会少很多烦心事。

就在苏狸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这老头消停一阵子时，主位上的一个老太太不轻不重的看了苏狸一眼，语气有点不满：“没大没小，以前没人教，现在有了，就好好学着。”

老太太穿着很考究，一头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盘成发髻，戴着一副金边老花镜，耳饰和项链都是雪白的珍珠，看起来特别雍容贵气。

正是齐老爷子的现任夫人，挺傲气挑剔的一老太太，很看不上苏狸。当然作为齐老子风流的终结者，她自然也看不上其他女人留下来的孩子。

苏狸特别理解她，她父亲是私生子，正好比老太太的儿子小了一岁，这不摆明是老爷子在她怀孕期间出的轨吗？好不容易私生子死了，结果又给她弄回来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孙女，看起来还比自己的亲孙女孙子受宠爱。换苏狸，苏狸也没好脸色。

当然，她给不给苏狸好脸色，苏狸一点也不在意。所以她说完后，苏狸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倒是齐思羽身子抖了一下。

她坐在苏狸旁边，苏狸清楚地看到她的反应，心想看来倍受宠爱的齐大小姐也被这老太婆管教过啊。

老太太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继续对苏狸说教：“既然想做齐家的大小姐，就得懂齐家的规矩。你之前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我就不说了，从今天起，你就去上礼仪课吧。”

礼仪课？苏狸一听到这些与前世有着莫大联系的东西就不由得有点失态，这会儿又听到这老太婆一句话就要把她推进前世的漩涡，当即眼神就冷了下来，冷哼一声，讥诮道：“谁想做小姐啊，我又没有病。”

这话明显触了齐家老小的逆鳞，刚说完，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老太太更是气得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一番，就在苏狸怀疑她会不会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厥过去时，她突然转头对老爷子道：“看到了吧,这下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齐老爷子显然也被苏狸这句话气到不行，沉着一张脸厉声呵斥苏狸：“这是什么话？给你奶奶道歉！”

奶奶？苏狸觉得恶心的同时还有点想哈哈大笑：“你别逗了好吗？我哪来的这门亲戚，逗死我了。”

苏狸忍不住笑出声。

老太太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苏狸哆嗦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对老爷子宣布她的决定：“我在祠堂等她，你找人把她带过来吧。”说完就从座位上起来走了。

老爷子看了苏狸很久，然后一脸疲惫道：“你自己过去吧。”

去你的！苏狸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站起来：“谢谢招待，我走了。”

她决定了，她要离开b市，去哪里都好，和这帮人在同一个地方呼吸她都觉得恶心。管他齐家有多么的牛逼，她一无所有，她甚至连死都不怕，区区齐家，她怕什么。

齐家祠堂，是她最厌恶的地方没有之一，齐家的晚辈犯了错误，都被拖去那里惩罚，很多大家族都保持着这些封建的家法，扭曲着她对现代社会的认知。

“振宁、振辉，你们拦着她！”齐老爷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齐振宁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在老爷子的怒意下，只能伸手拦在苏狸面前：“苏狸，去祠堂和老夫人好好认错，她不会为难你的。”

错？她有什么错？

苏狸的脸上带着单纯的疑惑：“你们都这么理所应当认为我要归齐家管吗？容我提醒各位一句，我的监护权在我的继父那里，我的名字也不在你们齐家的户口本上。你们这样对我，我会告你们非法囚禁和故意伤人。”

苏狸身上属于成年人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她感觉自己的逻辑无比清晰：“当然，你们齐家一手遮天，可以把这些压下去，但是，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们了，我在来齐家之前，拜托了我的继父，给我办理了移民，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我现在是意大利人。我相信这会很麻烦。”

苏狸根本就没有移民，她只是在诓他们，顺便扰乱一下敌人的思路。只见她一说完。齐老爷子就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这件事的？苏狸，齐家到底做了什么，你就这么看不上它。”

苏狸很想告诉他，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她只是单纯的想远离齐家，但是说出来没有意义，还会显得她脑子有问题。

于是她索性承认了：“我讨厌有人管着我，还有人时不时给我脸色看。我如果早知道我继父想透露我的身世，我一定会毁了所以证据。我真是烦透了你们大家族那些事。”

老爷子沉默了。

苏狸淡漠地看着他：“我可以走了吗?”

良久，齐老爷子挥手示意拦着她的大儿子：“振宁，你先带她回去.....”

“不必麻烦了。”苏狸打断他，“我想出去静静。”

“你.....”齐老爷子扬起拐杖就要打过去，顿了顿，还是放下了，“滚滚滚，别让我见到你。”

他齐家几辈人辛辛苦苦拼出来的家业，在一个小娃娃里眼里什么都不是，齐老爷子被这个认知打击到了。但是苏狸这个样子，不由得让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小儿子，刚接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倔强得让人又气又心疼。

但是，这个孩子明显比她父亲更让人头疼。齐家接他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开始记事，那点小情绪源于对新环境的抵触和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很快就会随着时间而淡化，而且，他很崇拜自己的父亲。而苏狸不同，他可以从她的一言一行看出来，她对齐家没有任何感情，他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环境所致，他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每次看到她那双清冷又通透的眼睛，他就会想起自己最喜爱的儿子，那一瞬间，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愧疚和类似于庆幸的感觉，就想代替她父亲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是，她竟然看得这样通透。

老爷子看着苏狸毫无留恋地走出齐家大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