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大地裂出充满邪恶气息的画，泥土是暗褐色，带着燥热的微风吹起不知是什么生物的毛发，蓬松的像是并没有重量。头顶的太阳如一个残酷的行刑者，用炙热的火焰给予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卑微而肮脏的生命最后的审判。“砰”又一具身体倒在了地上，他很快会被这荒凉的天地所吞噬，留不下一点痕迹。

没有人去注意，甚至没有一个人抬头，除了边上那个即使放在这群难民中依然显得廋弱得有些过分的少年。“爷！”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少年依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但他依然没有去管地上的尸体，依然无声的走，默默地用舌头接住流下的泪，只有不断颤抖的双肩显示他并不如表现的那么平静。他知道不能有多余的行为，体内不多的水分不允许他做出更多的行动。

为什么青州六个月大旱，也没有上人降雨？听说到恒州那边就得救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就算到了恒州，我又能干什么呢，像以前一样帮人种田吗，或者——少年的右脸泛起刺痛，哪里有一个“囚”字刺青。少年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走着，脑子里却有着千般思绪。或许这可以让他好受一点，他今年不过十五岁而已！然而这无情的世道却不会因为你年少而怜悯你，漫漫长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不时有人倒下，成为这苍茫大地的一部分，本来昂长的队伍不知不觉竟有了明显的缩短。每个人开始明显和他人拉开了距离，父母子女、夫妻都开始互相疏远，更不要提本不相识的陌生人。包袱里的金银细软早在逃难的前十来天丢的丢埋的埋，那些不愿意舍弃的都早已成为了孤魂野鬼，现在每个人身上还能带着的无外乎食物和水。那些没了食物和水的人，有的依然行尸走肉地走着，希望自己可以等到奇迹，而更多的却用绿油油的眼睛近乎疯狂地盯着每一个还带着包袱的人。每个人都知道现在只差一个契机，这个队伍随时会变成血腥的地狱。然而却没有人脱离队伍，这是去向恒州最近的道路，尽管希望很小，但没人会放弃。

这是爷去世后的第二天，少年摸摸干瘪的肚子，他也成为了没有包袱的一类人了。晃了晃有些昏的脑袋，少年又渴又饿又热，仿佛随时会倒下。少年望了望一丝云都没有的天，老天爷，为什么？

老天当然不会回答。如果少年能够飞到天上去，就会发现他们的队伍就像一根线，处于一个巨大“烧饼”的边缘，“烧饼”边上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那里就是恒州。但他看不到，队伍里的其他人也看不到，所以这不长的距离就成了激化矛盾的导火索。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是不是？很多人抱着这个想法，整个队伍中开始弥漫出危险的气息。

少年忽然想起村口柳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突然觉得人和鸟好像没什么区别，就像爷从小叫自己狗蛋儿和柳先生一直叫自己笨小子没啥区别，都是一样的东西。以他浅薄的认知，并不能认识到这是个错误的比方。柳先生常说村子外的世界多么多么好，是怎样怎样的多姿多彩，可少年不这样认为。他一共出村子两次，第一次被揍成了猪头，脸上多了个怎么也洗不掉的东西，第二次就成了难民，逃荒逃到爷爷也死掉了。也不知道柳先生怎么样了，听说他去泰州投奔亲戚，反倒是正好躲过了这一劫。太阳越加毒辣了！少年的思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在刚刚，他又突然想起了二柱子、何小花他们，不一会儿又想起了隔壁的张大爷，斜对面的胖婶儿，老是来村子里偷鸡的大黑狗，还有......

少年左摇右晃，双脚机械的抬起落下，不像是脚推动了身体，倒像是身体拖着脚在走，看上去有些诡异。“砰”狗蛋儿倒在了滚烫的地上，这时他刚好想起住在后山上的怪老头，说起来他做的汤真好喝......

仿佛他的倒下是一个信号，压抑的人群终于不再能忍受。

“啊！你要......”随着第一声惨叫，“砰砰砰砰......“连续不断有人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就像给大地上阴暗的画染上了色彩，刺激的血腥味缓缓翻腾，撩动着每个人脆弱的神经。抢夺到包袱的人用狼一样的目光警惕的看向四周，更多还没有动手的人用更为贪婪凶残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人，混乱开始了！

“唰”居然是一个老头一刀砍下了一名青年男子的头颅。老头一把撸下了无头尸肩膀上的包袱，提着带血的短刀，也不管血喷了他满身，一边四顾而望一边走着，凶煞之意逼得边上的人都退后了数步。另一边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刚将包袱从脚下踩着的老妇尸体上扒拉下来，后脑、前胸、腹部、腿弯几个部位却几乎同时受到了偷袭，瞬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口中不断吐出鲜血，眼看不活了。一同偷袭他的几个人却又互相警惕地看着对方，不多时又混战在一起。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那些还有所存货的人则紧紧抓紧了包袱，心惊胆战地看着四周的人，生怕自己成为目标，不自觉的与边上的人拉开越来越远的距离，脚步更显匆匆。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更是没人注意到最开始倒在地上的少年了，那注定是一个死人了。

如果有所谓的上人在此，就会发现少年的异样。地上的鲜血仿佛受到了牵引，构成数道深红色的小溪，没有被干涸的大地所吞噬，反而不急不缓地流向了一处，正是倒在地上的少年！有人扒开少年的衣衫就会发现，无数青色的诡异图案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不断闪烁，随着血液的融入越加明显。少年单薄的身体不断颤抖，每一块精瘦的肌肉纤毫毕现，灰黑色的汗滴不断涌出，滴在地上冒出缕缕黑烟。少年的眉头紧皱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少年看着面前无穷巨大的青铜门户，愣愣发呆，我怎么又到这儿来了，我又做梦了？青铜门户上雕龙画凤，显得美轮美奂，仿佛无比巨大的画卷，画卷上有青山绿水、人间市集、仙人妖魔、古灵精怪、奇兽异形，大如日月星辰，小如石子树叶，壮阔如碧海长天，娟秀如小桥流水，仙气滚滚，魔气腾腾，栩栩如生，似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扑面而来。这是第几次梦见这里少年已经记不清楚，但依然不能削弱少年心中的无限震撼。

突然青铜门上的图案开始荡漾了起来，像是被搅动的湖水，上面的一切景象开始模糊不清，最终成为了一片混沌光景。这在之前的梦境中可没有发生过。在之前的梦境里这座青铜门就这样立着，亘古不变，无论少年怎样它都没有任何变化，无法打开，无法移动。所以少年很是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铜门观察这变化。渐渐的一行又一行字浮现了出来，但少年大字不识几个，于是顿感无趣。

在外界，随着梦中青铜门的变化，血液流向少年的速度陡然加快数倍，地上的鲜血小溪竟好似要飞起来扑向他，空中也掀起了诡异的旋风。渐渐的周围的人也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拉扯力在把他们拉向某个地方，这股拉扯力的源头便是躺在地上的无名少年。这股拉扯力在逐渐加大，范围也越来越广，队伍中的混乱竟诡异的停止了下来，每个人把目光投向了倒在地上的少年。大家都注意到了血液的诡异流动，但这么多血液涌向了少年，又去了哪里，为何这少年的身体反而越加的消瘦了？一时间只剩下喘气的声音，每个人心中莫名地泛起凉意，顶着爆裂的太阳竟泛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的产生了巨大的惶恐，脑海中想起了一个声音“快跑”！但跑已经来不及了。

“嘭！”一声巨响从少年体内传出，边上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尤其是最近那几个，整张脸憋得通红，更有甚者流出了鼻血，这是血液流速猛然加快到极致的表现。

“......嘭！....嘭！..嘭！嘭！嘭！......”

这响声不断响起，像是密集的鼓点，一声响似一声，间隔也越来越短，最后竟连成了一片，这响声仿佛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以少年为中心，随着响声不断地传出，人群像是中邪了一般，不断有人倒在地上，由内圈向外圈，构成了山茶花一样的图案。倒在地上的人四肢抽搐扭曲，七窍流血如注，甚至连皮肤也开始渗出血滴，随着响声有规律地猛地收缩，更多的血被挤压出来，汇入地上的血河，向少年流去。随着声响越来越大、越传越广绵延十余里的队伍竟完全倒在了地上，成了供给少年的肥料。

这还不算完，这响声有着巨大的魔力，无论是天上的飞鸟，还是地底的爬虫蜥蜴，凡是声音笼罩范围内的无一幸免。体型小的，甚至被震成了肉泥。无数血液源源不断地被少年所吸收，身体上青色图案越加明显，最后如有实质，又渐渐隐去。青色图案消失之时，正是最后一滴鲜血被吸收殆尽之时。

此时已至深夜，一阵阵凉风袭来，吹动一团团破布，不规则地到处滚动，黑暗中像一颗颗头发散乱的人头。屁股朝天的少年晃了晃脑袋，眨了眨迷糊的双眼，两只手撑着站了起来，身形较之前消瘦了三分。

晚上了？他依稀记得当时自己是倒在了地上，还以为自己也要死了，然后就又做了那个怪梦，那个巨大的青铜门，还有那些字......对了！醒过来之前自己刚好数到第二十七遍，一共是八千三百六十字，自己认识的字有“天”、“人”、“万”“拾”......咦？我想到哪里去了？

少年四下一望，空无一人，地上不少布团随着风四处滚动，一些灰厚厚地铺满了大地，还有不少一团一团的东西在地上不动。

“呱”一只夜鸦飞过，带起又一阵凉风。少年缩了缩脖子，撞......撞鬼了？！越想越怕，不行，不能在这呆了，我要追上前面的队伍！不知哪来的力气，瘦得皮包骨的少年，一溜烟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