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已经很久不曾主动想起关于苏时雨的一切，不是因为想起他的时候太痛苦，反而那是一种很极致的快乐。
那种感觉就像吸食鸦片一样，想起的时候浑身轻飘飘的，等所有的感觉回归现实，空虚就会一下子袭击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他留下的记忆碎片会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海里重置，而且一次比一次美好，完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爱情童话。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我和我的王子相爱了，并且幸福的生活在漂亮的城堡里。
苏时雨说过，他这辈子都会爱我一个人，他会耐心的等我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女人，他会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向我求婚，他会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要一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我和他的女儿，然后两个人陪在她身边等着这个小公主慢慢长大。
沈黎，我会告诉她。看，我的傻丫头，你长大一定要找个像爸爸爱着你妈妈那样爱你的男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我圈在怀里，声音温柔的像怕震碎了这样恬淡的幸福。可我，还是一字不落的全部记在了心里。
并且，打算记一辈子。
时间倒退到五年前，那年，我们刚刚踏上社会不久，由于业内竞争压力大，没什么工作经验，导致专业不对口的现象已是常态。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一名小小的助理，每天早九晚六，固定上下班。那时候，因为工作的要求，一向素面朝天的我也开始学会对着镜子画眉，上妆，让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看起来更加有生气，然后更加有女人味。
顾明月凭着自身优越的条件直接签了一家发展前景不错的企业，干着销售的工作，每天在外面跑市场，只要她对着客户得体的笑着，陪客户聊天，哪怕开一些暧昧的玩笑，她笑笑糊弄过去，几个小时下来便会拿到一张不大不小的单子。
一个月过后，她就成了销售业绩最好的员工，也成为了我们当中混的最不错的那一个。
我一直那样以为的，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每个人都习惯展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而隐藏的那一部分，才是最真实，最不堪的自己。
沈黎，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
顾明月的话让我着实感到意外，她长的很美，第一眼就会被吸引过去的那种，一双会勾人的眼睛，一笑便让人招架不住了。就算是同为女人的我，也深深的被她的这种美所折服。所以大学期间，追求者众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会有人送花到寝室。可当时她却已经名花有主了，她的第一场恋爱在我看来是一种折磨和痛苦，一个星期她和男朋友几乎都要有一场不可理喻的大吵，大吵之后顾明月就会躲在被子里轻轻抽泣，然后闹分手，之后气消了又复合了，他们就这样断断续续的从高中谈到大学毕业，然后她和第一个男友潘越彻底分道扬镳。
这个和她刚刚分手的男朋友，是她的第二个男友。如果说潘越给予顾明月是无尽的痛苦，那这位便是她所有甜蜜的根源。所以，我不明白她怎么舍得分手。
那是一个冬天，很冷。我们正在吃火锅，听到她的话，我放下筷子，问她为什么会分手。
她说：小黎，我已经两个月没拿到工资了。公司总是找各种理由拖沓，现在大家都在陆陆续续的递交辞职信了。而我之前谈单子请客户吃饭，送礼物都是自己刷的信用卡，而且我还请了几个阿姨在大街上帮我发宣传单子，再加上自己的生活费，这样下来我都欠银行五六万了。你知道吗？
顾明月把手机拿出来，然后递给我看，全是银行发的催款信息。
每天这样的信息我都要收到好几条，轰炸着我的神经。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妈妈生病，还有一个读书的弟弟，全靠爸爸一个人支撑着。大学所有的费用都是我自己寒暑假打工赚来的，有时候还要补贴家里。我根本就不可能腆着脸皮向家里要钱，何况他们根本拿不出来。而男朋友呢，虽然贴心对我很好，但他连工作都没着落，又怎么有钱倒贴我呢。沈黎，这段时间，我真的好累。
我纠结的看着桌子上一大堆的食物，想到刚才还是顾明月抢着买的单，心里更加过意不去。顾明月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抓着我的手笑笑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你怎么解决的？
在昏黄的灯光下，顾明月眉目间更加柔美，巴掌大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黑色的长发放在肩头，唇上的红色热烈的焚烧着全身，看上去那么妖艳。
不管是什么时候，这朵玫瑰花永远绽放在时光的花期，开在我平凡的生命里。
她撩起耳际的发，松开我的手说：我认识一个客户，他把我介绍给一个男人，然后我答应了。见到他的那一刻，本来踌躇犹豫的我却安心的走了过去。沈黎，那一瞬间，我爱上了他。你相信我，他满足了我对一个男人的所有幻想。
她的脸上绽放出琉璃溢彩的光芒，那是比甜蜜更美的东西，我们常常把它称作，幸福。
从顾明月的口中，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他睿智，优雅，多金，而且有成熟男人的魅力。这样看，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个很棒的选择。可他的年纪，却已经可以做我们的父亲了。
我静静的听着她兴高采烈的说完，然后我开口说：顾明月，你真傻。
那句话，我曾对她说过一次。
那是她和潘越吵完后的晚上，顾明月拿着纸巾盒对着他们的合照抹眼泪，里面的男孩子身材圆润，浑身很臃肿，长的很高大，我第一次见到她男朋友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眼瞎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当那个晚上过后，顾明月一大早接到他的电话，她没有去上课在寝室和她的男朋友煲电话粥，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她开心的告诉我们，她和潘越又和好了。
我把书本放在桌子上，无奈的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顾明月，你真傻。
我们坐在沸腾冒着热气的的火锅前迟迟没有说话，然后我打开包包，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点了一遍，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一万多，可这些还不够。之后我离开了，起身离开前我拍拍她的肩膀，不知不觉，那个曾经让我也能依靠的肩膀竟然变得如此瘦弱。我温声对她说：月月，你不要怕，你还有我，还有许诺，还有老大。你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是钱和肉体的交易吗？就算你现在爱他，以后呢，以后他会更老，老的让你看不到希望。最后，你一定会后悔的。答应我，不要做傻事，我会帮你解决好这一切。
那天晚上，我走在街头，想着可以向哪些人借钱。五六万，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这笔钱是我们大学四年的学费，是眼前小区住宅的预付款，是一家理财公司最低的投资额。对很多人来说，这笔钱也许那么不起眼，但对我们来说，却是那么的重要。
我去找了周宇，打开门，他穿着一件睡衣睡眼惺忪，声音沙哑的问我：这么晚，你来干嘛？
他把我拉进去，关好门走到吧台倒了一杯红酒醒醒脑子。我换好鞋，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想想该怎么开口。
现在唯一能够帮我的就是周宇了，五六万对他来说，就是一瓶昂贵的红酒，一套定制西装，一双名牌鞋子的价钱。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死了他身上的资本主义。
周宇，我...我...
可我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这时候，我还在意自己七拉克高贵的灵魂。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和周宇他们之间最根本的区别，那就是他们可以爽快的办一场豪华的生日宴，我却站在橱窗前犹豫要不要买那个漂亮的蛋糕。所以我一直都拒绝把他们和金钱这种敏感的东西挂钩，因为我的自尊不允许。
沈黎，出什么事了？他倒了一杯水给我，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
顾明月的脸浮现在我的面前，一想到那张脸会难过，我的心就跟着痛起来。所以，我抬起头告诉自己，和朋友的幸福相比，自尊又算什么。
周宇，能...能借我五...五万块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脑袋有些眩晕，但我死死盯着周宇没有移开视线。
他靠在沙发上，用手指揉捻着嘴唇，然后点点头，接着问我：但我要知道你要这笔钱做什么？沈黎，至少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避开了他询问的视线，没有讲话。直到很久以后，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在包里拿了几沓钱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这的现金只有三万，要不你留个卡号，我把余下的钱转到你卡里。
我刚要点头，却看见颜真从卧室里走出来，她绰约的身姿在薄薄的丝绸睡衣下若隐若现。我有些讶异，为什么远在意大利的她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笑还是那么温婉，脸上有几分羞涩，声音婉转动听：不好意思，我醒来有些口渴，正好听到你们的谈话。宇，我这还有两万块，我拿给你。
当我的手指触到那些钱的时候，指尖都要凝固成冰了。
那钱我会尽快还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在玄关换着鞋子，没有再看他们。
周宇拿起外套和钥匙，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我拒绝了。推开门，慌忙的快步离开了。
也许的确已经很晚了，外面一个行人都没有，又黑又冷。我抱紧自己的包，迎着寒冷的北风，踏着坚硬的沥青路，任由眼泪流下，然后蹲在一个路灯下歇斯底里的哭泣着。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因为自尊？因为顾明月？因为周宇？还是因为颜真？
我不知道。
只是，自从苏时雨离开之后，我就没有那样哭过了。
哭完以后的我把所有的钱都打进了顾明月刚刚给的账户里，但是结果，结果你大概已经猜到了。
她还是选择了那个男人，选择离开了江城，跟着他去了首都北京。
当她把钱转给我的时候，电话里她哭着求我原谅她，求我不要看不起她。
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顾明月，不要再像这样哭了。
我们都不要再哭了。
可这一切，却才是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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