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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掌大明》第5章 木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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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谷场上的木亭里,不大的火炉上正坐着一把小小的铜壶。

铜壶里的水汩汩沸腾着,把壶盖掀的不停舞蹈,向上窜出直直的白气。

火炉旁的两把椅子静静摆放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坐。

秦五哥聚精会神地站在木亭里,凝神注视着下面比射场里的动静。

他原以为以秦浩的身手,对付一个没用的废物,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直到刚才看到李恒激动地站起了身,这才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妙,忙起身向着人群中间望去。

出乎他的意料,正在下面场中比试的人物,并不是秦浩和姚远,而是另有其人。

这让秦五哥心头一晃,有种说不出的担忧慢慢向上袭来。

秦浩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向聪明过人的他,今天竟然会轻易着了人家的道,让姚远牵着鼻子走?

以他的技艺,对付那个姚远应该是件绰绰有余的事。

可明明是件可以轻易做好的事,可他却偏偏要把这件事给搞复杂了。反倒让自己一直都处在了很被动的位置,这不是糊涂吗?

还有那个姚远,平日里看他傻里傻气、柔柔弱弱的样子,该不会也是装的吧?

可是不应该啊,哪有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装的那样像,而且一装就是这么久的?

可他今天的表现,明明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沉着、冷静,还有那些本该属于大人才有的狡诈……嗯,还真有些看不明白……

秦五哥思索着今日这种种的不寻常,心里翻江倒海似的,可外面却看不出有丝毫的痕迹显露,脸上依旧是一副淡然处之的表情。

李恒提着铜壶喊他坐下喝茶,他背着身摆了摆手,仍然站在那里不动,眼睛注视着比射场里的一举一动,分析着那边事情的走向。

李恒正要多说两句,却见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王德庆,从梯子上慢慢爬了上来。于是慌忙起身放下手里的茶杯,快步过去,伸手搀他上来。

王德庆是老把头里辈分最高的人物,军户出身,之前曾跟着李成梁的部队抗击过蒙古,立过战功。

可他是个性格刚烈洒脱的人,最不喜欢官场里的那套迎来送往,因此仅凭着斩首之功熬了个小旗长,便再无进取了。

年岁大了,退伍还乡后,他便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向阳庄,依旧过着务农打猎的生活,日子倒也过得消停自在。

只是刚烈的性子仍然难改,争强好胜的心思也是一分没变。

自从他当了这向阳庄的斗猎魁首,便几次都想要去夺取铁岭卫的斗猎魁首,也算是为久别的家乡做点实事。但无奈几次下来,结果都不太如人意。

久而久之,这便慢慢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只盼能在有生之年了此心愿,为这向阳庄里百十来户乡亲们,挣个免除税赋的好事回来。

可如今他已是将近七十岁的年纪,虽然身体依然健朗,但铁岭卫的斗猎节三年一举,如此算来,今年大概也就成了他余生里的最后一次夺魁机会。

可铁岭卫下辖三堡十六庄,想要在这么多的强手里夺魁,那又是谈何容易!

尤其这铁岭卫斗猎,各庄堡的老把头们都只是带队,并不许直接参赛,届时就只是一帮孩子们在那里争锋斗智,如果只知一味斗勇,那又如何能在群雄逐鹿中胜人一筹?

而最令他感到担忧的,也正是这向阳庄里一向都是重武轻文,少年们都深染了好勇斗狠的习气,成日里只讲射艺马技、斗搏使狠。对韬略二字却是用心甚少,甚至还生出了许多对之鄙夷不屑的味道。

这也恰恰成了向阳庄想要在铁岭卫斗猎节上夺魁的最大障碍,如若不改,还是如此这般的话,今年的铁岭卫斗猎魁首,怕也是无望的。

“老王叔,好一阵子不见您。您这是去哪里了,看看您这一身的雪,冻坏了吧?”

李恒一面给王德庆拍着满身的雪,一面笑盈盈地问询。

站在一旁的秦五哥也朝着王德庆略一致意,微微拱了拱手,简单应付了一句“老王叔,辛苦”,就算是礼到了。

“呵,秦五哥,过来一起喝茶啊。”

王德庆拍着身上的雪,和李恒一同在火炉旁就近坐了,伸出手来放在火炉上烤暖,转过头对了李恒轻轻笑道:“呵,没事,刚才去那边猎场里转了转。”

李恒接着王德庆坐在炉边的椅子里,将旧茶倒干净,用新煮的水重新泡了一壶新茶。再用沸水将杯子重新洗净了,为王德庆满斟了一杯热茶送到手里。

“老王叔,今天您可是差点错过一场好戏啊。好在现在还不算迟,好戏还没完呢。”说着,嘴往亭子下边秦五哥的比射场里努了努,示意他往那边看。

王德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唔,是吗,什么好戏会让你李恒如此挂怀啊?那我必得看看才行。”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往人群围满的斗射场中看过去,眯着眼睛,猜认场中的人物。

“那穿皮裘的少年,倒像是秦五哥家里的秦浩。站在秦浩旁边的那个我也认得,是张斗昌家的小子张光北,两人武艺都不错。”

“咦?”王德庆似是看到了什么诧异的事情,伸着手往场中指去。

“那边那个跑来跑去的小子是谁,我眼拙,一时竟没认出来。”王德庆偏着头向李恒这边望过来,似要他帮忙确认。

李恒呵呵笑着,啜了一口手中的茶。然后放下茶杯站起身,也来到亭前与王德庆并排站了,手指着下边道:“这个人您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一说您便知道。他就住在庄外鸡冠山下的破土窑里,姚黄氏的儿子——姚远。今早姚黄氏还领了他在您比射场里比试,您应该有印象。”

“哦,是他?”

王德庆心头一凛,停下手中的茶。转过身瞧了瞧正对他微笑的李恒,继而又望向人堆里的姚远,心中却似在想其它事情。

“如此说来,我对他倒是颇为熟悉了。呵呵,只是,以他的武艺,如何比得过五哥家的秦浩,岂非自讨没趣?”

王德庆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慢慢品了口茶,咂了咂嘴,似很喜欢的样子,举着茶杯向李恒问道:“嗯,老李头,这茶不错,哪里弄的?”

见王德庆说好,李恒也下意识地低头喝了口茶,用杯盖抿着茶杯笑道:“呵呵,这是早间时候,程培贤程里长送过来的。说是他近日在外得了一包好茶,拿过来请诸位把头们一起品鉴,还说今年斗猎的事,还要仰仗大家辛苦。我等不受,他却是不依,非要放下才是。刚才您不在,我等嘴馋,已先自泡了一壶尝了尝,真真好茶,把头们一人喝了好几杯呢。”

李恒向着一旁木桌上的几个空杯指了指,继而又转身往下面的比射场里指去:“这会儿呀,都下去看好戏去了。”说完,走到木亭边上,继续向着人群里望去。

王德庆回到椅子旁坐下,看看桌上那包用丝棉纸包了的茶叶,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偏过头来看着丝棉纸包似有所思,在上面轻轻拍了几下。

“程里长也不容易,回回都想着我们。这么些年了,我们却终究没能给他夺个铁岭卫的斗猎魁首回来,心中好生惭愧啊。”

随后不以为然地朝下看了看:“秦浩倒是好武艺,只是那姚远实在也是差得很,也不知他俩如何能比到一起去?那几个老把头倒也不怕冷,放着热乎乎的好茶不喝,偏去下面挨冷受冻做什么。”

“要我说呀,倒也不能这么说。程里长心里苦,这我们都知道,他也是想在他任上,夺一次铁岭卫的斗猎魁首。免了庄里三年的赋税徭役,也算是给了庄里的人们一个交代。

可咱们向阳庄毕竟地狭人少,又是本地土著居多,一向尚武轻文。不比三河堡、四里庄那些个大庄堡,非但人多,而且多是中原贬谪流放之人,文韬武略胜我等不知几倍。

这斗猎虽说是不离武艺,但铁岭卫那么大规模的斗猎,跟打仗差什么?

您是战场上几经杀伐的,对这个自然要比我更清楚,这光靠武力哪里就能赢的?还是必得要靠这里才行。”

李恒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笑着回转过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秦五哥,向着王德庆摆了摆手:“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不说也罢。倒是今日这场比试,还真是大有看头,胜负也还真有些不好说。”

说完,又向秦五哥那边看了一眼。

看到秦五哥沉默不语、爱答不理的样子,王德庆心中会意,却不行于色,只是揣测到今日这事颇有蹊跷,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秦五哥此人一向傲慢喜功。若真是秦浩占了上风,他必不会吃吃的站在那里凝眉深思、不发一语,必是要说上几句风凉话,涨涨自己的脸面才肯心甘。

如今这局面嘛……可这明摆着是没有丝毫悬念的事,又怎么会……啧,不应该呀。

原以为再简单明了不过的结局,此刻从各方所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却忽然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充满了种种的不明了。

这让王德庆心里也不禁有些糊涂起来。他不由皱了皱花白的长眉,带着些许奇怪不相信的眼神,慢慢起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移步到了木亭边,再次向下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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