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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高不盖主》第154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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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功夫,士卒染病者近千人。丛苍再后知后觉,也明白此中有异。他以犯上罪名处死了疑虑最凶的几个将官和病得最重的士卒,命心腹夜间焚尸,但心下也明白瞒不了多久。

司墨处置完焚尸一事,面色苍白地赶来觐见。

“赞普,过了这么久,唐军阵势不乱,只怕逻些出兵于阗一事功败垂成。”司墨忧心忡忡,又低声道:“今日有将士从井里打水,捞出来半具尸体。属下去瞧了,已经腐败多日蛆虫遍布,只怕这就是疫症的源头了。”

“先生可有把握?”丛苍心下一紧,迅速发问。

“八九不离十。”司墨也忧心忡忡,任谁也料不到萧铭瑄会不顾硫水下游,设此绝户计。

他一时间失去往日的谦恭,急道:“赞普,如今唯有早些突围归去。否则迟定生变呐!”

丛苍一听这话顿时面色狰狞,厉声道:“突围?你当城外的唐军是摆设么?攻城哪里需要这么多骑兵?只怕萧铭瑄就等着我突围,他才好一网打尽!”

“赞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司墨也发了火,将往日里营造的尊崇都丢到九霄云外,喝道:“情势比人强!赞普纵然有鸿鹄之志,此刻也应能忍辱负重。属下愿为赞普往唐军营中求和,好让赞普平安归去,和殿下团聚。”他这意思,竟然是要丛苍认输求和,以保全性命。

丛苍暴怒之下,抽出腰间佩刀,凭着残存的理智一刀劈断了司墨的右臂,司墨惨呼声中,厅上登时血流如注。

“这等话今后不得再提!念你助我良多,暂且饶你一命。”丛苍见了血,才略微镇定下来,火气也去了一半。他见司墨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才对侍卫点点头,示意带下去医治。

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新鲜的血腥味。丛苍仔细擦去刀刃上的血,低声吩咐:“贴身监视他,若他流露出丝毫不该有的念头,连带他的仆从,先行格杀再禀报。”

忠于他的死士抚胸跪下行礼,沉默着离开。

丛苍低眉,忽而起了个念头,离开逻些已经两年多,或许出征掠夺当真是错的?但只是转瞬,就被他强烈的不甘所淹没。

明皇那等人都能统御中原,凭什么他就不可?

然而明皇在位前二十余年早年勤政功绩,被欲望所掩埋,丛苍根本看不到。

司墨苏醒过来,已经是隔天正午。他右臂断臂处痛彻心扉,身边服侍的童子面带愤色,见他醒来,忙端着汤药送上。

司墨咬牙进了药,颤声道:“赞普可有新的军令下达?”

“老爷,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再费心?”这童子不过总角之年,自幼跟着司墨,几乎是半子一般。话虽这般说,还是老实回道:“一切照旧,未有变动,但……但府外多了几个生面孔。”

他谏言如此,丛苍定会多疑于他。只怕自己再有异动,定无生理。

司墨心寒之下,脸色灰败摊倒床上,一时间竟顾及不到断臂处的痛楚。

固城公主临别之际,要他一定阻拦丛苍残暴,他未能做到。如今丛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作为谋士,不能劝阻,更是失责。

“罢了罢了!”司墨看着眼前的孩子,招呼他到近前,低声嘱托几句。

“老爷!这怎么……”童子面露讶色,吃惊道。

“我看得明白,疏勒必破。届时依赞普的性子,定是不肯归家,还会再去碎叶。你是个孩子,留下来,唐军不会要你性命。”司墨轻声嘱托着,“这些时日,只喝之前存下的水!吃食也是,旁的不能乱吃了!”

童子慌了神,嗫嚅道:“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城里的水不干净,只怕过些时日你就明白!”司墨喘着粗气,又叮咛了几句,伤处剧痛之下,又撅了过去。

司墨到底没撑住,断臂处溃烂蔓延,没几日功夫,便咽了气。死讯报送丛苍,竟也只得了句速速葬了的吩咐。

他本是寒门子弟,考中举子后再无寸进,能做当朝淮王的幕僚,于他来说,何等幸运?

淮王殿下礼贤下士,胞妹离京之际,从府里遴选跟随人员。司墨凭着对淮王的感激主动请缨,却让他躲过了那场剧变。

不知九泉之下,司墨会做如何感想。

疏勒城内守军开始大批大批染病倒下,几乎不可阻止。丛苍心知瞒不过去,索性说这是萧铭瑄那只恶魔召来的魔鬼,才会让万千土蕃将士们倒下。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就能渡过难关。

而唐军果然如萧铭瑄预料一般,士卒们对此事并没多厌恶。城上风干的尸首是他们的同袍,是曾经身边鲜活的手足弟兄。仅此一点,对土蕃的仇恨,就足以让那些大头兵不去想什么仁义了。

萧铭瑄从校场出来,正面碰上尉迟延光。二人站定了,尉迟延光道:“大将军好。”

“这时辰来,可是寻三哥的?”萧铭瑄随意点点头,打量尉迟一身短打,笑道:“御林军大比,三哥步战第三马战第一,尉迟将军可有把握都走上三十招?”

尉迟延光眸中闪过冷光,下意识挺胸道:“能!”而后他才想起来,萧铭瑄也是御林军出身,正想开口,萧铭瑄已经看出他想问什么,笑道:“论马战我拼不过三哥力大无穷,是心服口服。”

说话间,萧云小跑着过来。萧铭瑄道:“快些去吧,三哥方才还念叨无人堪与之匹敌,寂寞得紧。你若能打赢,我将来也能借此臊臊他。”

“如此,末将告辞。”尉迟延光不多言,快步进去。他的几匹坐骑中专门送了匹在校场里养着,尉迟跑了两圈,就迫不及待和王老三战成一团。

结果自然是输了。

尉迟延光拉开领口透气,随意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因使力过猛略有酸痛的手臂,钦佩道:“三哥如此虎将,大唐有你实在万幸。”

“嗨,有这把力气的可不光是我。拓跋那家伙马上功夫可不弱于我。侥幸胜了一次而已。”王老三拍了拍自己胸膛,“比我壮实多了。”

尉迟延光只略回忆,便知道说的是拓跋俊。他留在龟兹,和顾央攻守协作,大约疏勒一战是见不到了。

听王老三主动提起御林军大比,尉迟延光起了心思,想着方才萧铭瑄的话,便道:“马战三哥第一,那步战理应不在话下吧?小弟去的晚,没参加过大比,就调入平西军中,没怎么留心过这些事。”

他匆忙解释着,脑海中过滤着御林军中人物,却一时间想不到有人能力压王老三拓跋俊这等猛人。

“你说步战呐,当然是阿铭啊。”王老三憨憨一笑,“步战上,恐怕能赢了阿铭的,还没几个吧。若说马上,他也有能力夺魁。不过那小子机灵鬼似的,不肯出尽风头。他吃亏到力气不如我,但你三哥我没他跑得快。”

尉迟延光心里咯噔一响,才明白为何萧铭瑄只论马战。难道这人真是全才?尉迟延光想起萧铭瑄并不算健硕的身材,不由得满腹疑惑。

剑器传人就当真了得?

或许得等他亲自下场才能知晓吧。

抖落了这些杂乱的念头,尉迟延光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纵身上马,大笑道:“三哥,再来!”

“传令各营,盯防疏勒各门。若敌方率军出城,以火箭压制,以军阵制约,尽力不得短兵相接。至于箭矢损耗,不必心疼。”萧铭瑄听罢斥候送回的信息,带着丝释怀,狠声道:“本将要疏勒城中人,一月之内,一个也出不来。”

“是。”萧云领命而去,李迁则摇头道:“届时恐怕疏勒便是一座死城了。”

萧铭瑄面无表情,“丛苍几经屠城,只怕本就没有多少各国遗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早日平定安西,大伙才能真正安定。”

“但这样,你不怕下游遭殃么?”李迁挠着乱发,头一次问出自己的疑惑。

“无妨。我已经派人在硫水下游铸造堤坝,拦截死尸。”萧铭瑄叹口气解释道:“也命人沿途洒了许多草药,应该能去九成。途经城池,也送了军令,所有饮水不经草药炮制不得饮用。过上大半年,就应该无事了。”

“效果如何?”李迁舒口气。

“目前无感染疫病者。”说起这萧铭瑄也很是松口气,转了话头问道:“殿下,平西之后,你待如何?”

萧铭瑄这般换了话题,却让李迁心头一紧。

“大将军此话为何?”

“安西都护府都督人选,陛下秘信中要我谏个稳妥人选。我属意殿下,不知殿下可有此愿?”萧铭瑄微笑,眼神中探查和审视并存,直看得李迁背后微凉,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至诚二年七月初七,疏勒城腐气作人呕,飘百里不绝。忠国公积尸之计,初显成效。军中不以为耻,痛骂连日。

九月,丛苍率残军八千破城奔逃碎叶,追三里乃止,盖恐军中染疫。疏勒城克,城中几无活口。平西军仅伤百余人,亡十四。

此役虽大捷,然御史参奏弹劾不休,皆言天和不容,经年亦不辍。

《唐书:萧铭瑄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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