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慢两快的打更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蓦然间，阁楼上悬着的那几盏油灯全灭了。

黑暗却只停留片刻。

少顷，一道道浓绿色的磷光，铺满了阁楼的每个角落，形势骤然转阴，犹如置身墓地。

“诸君亲自赴约，本王诚感荣幸！”胖掌柜不知何时，坐在了柜台上，抚着大肚子，满脸堆笑，体态慵懒至极。

“嘿嘿嘿，老董毕竟难耐寂寞，诚实是望眼欲穿呢。”王颜悠然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这么个‘望眼欲穿’，我却是第一回见。”孟骏冷笑不已。

胖掌柜嚯嚯笑了两声，道：“二十年未见，王老弟胆大如故，实教本王忧心忡忡。几位故友之中，唯独你敢饮此酒。”

王颜嘿嘿笑道：“堂堂冥府泰山王，万万干不了如许污秽之事。何况我们早饮了那丑女人的酒。老董不必玩这些虚招了。我们老友二十年来初次再会，坐着闲谈多少好！。”

孟骏冷笑道：“二十年前的董胖子可能不干，如今的董胖子，哼哼。”

泰山王摇了摇头，叹道：“孟老弟，你太轻视本王了。你瞪大眼睛看清楚，本王身上的肥肉既未多一分，亦未少一寸，依旧是当年的那个董胖子嚯。”

东青哈哈一笑，道：“董兄在域外的日子，却是逍遥如故。”

泰山王也随之哈哈笑道：“彼方虽罕有海错，却有不少山珍，风光更是绮丽，尤得本王之好。如此，尚须多谢诸君当年不遗余力驱逐嚯！”

“不必再这么‘嘘寒问暖’的了。”孟骏冷哼一声，“董胖子，你用‘寒月阙’引我们来此，是教我们与你叙旧的么！”

泰山王重重的噫一声，道：“枉费本王花有一昼夜，用尽真情书与诸君一封信，诸君却直为那子虚乌有的‘寒月阙’而来，实教本王寒心。”

“好个‘子虚乌有’！”孟骏冷笑不已，“董胖子，我希望你向来是在妄语。”

泰山王呵呵笑道：“孟老弟，二十年未见，你虽少了条胳膊，这阴毒的心性，却是一点不减。”

“哼，一条胳膊便足以钩烂你这只肥猪的厚肚皮！”孟骏遽然提钩，在空中划出半弧形，从侧面刺向泰山王的大肚子。

“儒钩”孟骏素以三式独创钩法闻名于益州江湖，招式分为“刺”、“勾”、“绞”，每式各含诸多变化，皆是狠辣无常。

泰山王嚯嚯大笑一声，竟是不闪不避，任由森寒的短钩没入他的肚皮。

孟骏倏然变式，由“刺”转“勾”，同时右脚向后屈伸，上半身亦向右下转动，左臂猛向下拉，但偏是这最后一拉，却怎么也拉不动。

“孟老弟，此时明白否？不是你的钩刺中本王的厚肚皮，而是本王的厚肚皮，‘逮着’你的钩。”泰山王挺了挺大肚子，孟骏的短钩便滑了出来，但闻泰山王继续说道：“域外二十年光阴，虽过得非常逍遥，但也难免寂寞无聊，只得不时琢磨些功法招式，以免虚度那大好光阴。”

“雪川剑舞，蛇缚！”悄无声息间，银剑雪川竟已缠上泰山王的右臂，剑尖犹如蛇头，顺势扑向泰山王的颈项。

泰山王右臂忽震，那些肥肉骤起波澜，却似卷起一圈圈波浪，瞬间从雪川的束缚中滑出，竟未被划破一点皮肉。

“董兄竟又习得一门古怪神功，东某若不请教一番，岂不辜负我辈二十余年的交情！”

音声才绝，东青便举起那把金枪。

但见枪长七尺，枪身上雕刻着的那些图案，已然模糊不清，但阁楼上幽深无比的磷光，断不可遮挡枪身闪发着的金光，那是能吞噬一切的光芒，尤其是人性。

“东兄，有话好说！”泰山王倏忽后跃，又坐在了柜台上，“本王只是第七殿阎王，‘寒月阙’岂可在我手中？”

东青哈哈一笑，收起手中长枪，道：“东某斗胆揣测，董兄知晓‘寒月阙’在何人手中。”

泰山王嚯嚯笑道：“东兄只要不吓唬本王，本王年岁虽高，记性却一点也不坏。”

东青哈哈笑道：“二位贤弟，愚兄深知你们比武心切，但正事要紧，住手于此罢！”

泰山王见王颜与孟骏回到座位上坐下，乃长舒了口气，侃侃而道：“‘手摘寒月，天上宫阙。云梦鬼谷，长生不灭。’，百年前一段虚无缥缈的传说，居然令无数江湖人追逐不休，诚教本王费解。”

鱼知乐忽然笑了笑，道：“《周易》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又见《道德经》上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可见如欲长生，恐与‘天’作对，岂非自不量力乎？”

泰山王哈哈大笑道：“妙哉！鱼贤侄所言，深得本王之心。”

鱼知乐又笑了，道：“董伯父言之过早。”

泰山王微眯双眼道：“不知鱼贤侄又有何妙论？”

鱼知乐兴致勃勃道：“《论语》有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由此可见，先圣以万物之变化，度天地之法则。如此，人立乎天地间，而知天地间之法则。然而人既不在‘天’，且不在‘地’，惟在乎二者之间尔。如此，安知‘天地’之法则哉？”

泰山王的目光骤然转寒，透过浓绿色磷光，冷声道：“这与向来所言‘长生’有何相干？”

鱼知乐又笑了，道：“人既不知‘天’之好恶，安能断言‘长生’为‘天’所不喜？”

泰山王倏然冷笑一声，道：“天道无情，盛极必衰，长生必遭天罚！”

王燕忽然淡淡笑道：“你非天，安知天之罚？”

泰山王又哈哈狂笑几声，怒骂道：“无知竖子！天意岂是吾辈凡夫俗子所能窥探？立于天之下，当行人之罚！”

鱼知乐不觉苦笑道：“果然，此则老鱼头所述之‘冥府’矣。”

泰山王抚了抚大肚子，突然长叹一声，道：“本王的大好心情，竟为竖子所毁绝。无妨，无妨，你们安静睡去……”

泰山王的声音陡转缥缈，阁楼上遍布的磷光扑闪一下，倏然熄绝。

周围的一切，又归于昏暗，如同酒楼外的夜色一般。

却正是：

夜色深深，人亦昏昏。

寒月当空，宫阙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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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