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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岚》卷之五·死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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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随时会倒下的稻草人,银色的长发纷乱飞舞,而黑暗吞没着垂下的银色头颅。只有那多余出来的银制箭头在晓月面前毫不羞涩地泛着苍白的光。

帕尔轻轻地闭上眼,让暗中最后的明亮也隐匿起来……

“——吞噬万物生灵的残雪,轮回于四季的最后一次绝唱,天空的白色使者,唤醒沉睡大地的冻结之力,将一切凝固在纯白之下;死亡的寂静,为最后礼赞谱写哀悼之歌,悲鸣的天使,为静止时刻吟奏长眠之曲;咏唱绝迹世界的白色力量,请听命吾之召唤,将一切化作最纯粹的颜色,将一切可触及的东西,在吾眼前化为无声的叹息——”

红发将军圆睁的双眼露出惊恐之色,一对突兀的亮红眼珠仿佛就要滚落出来。而她的惊惧正来源于银发男子快速张合的双唇。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唇在万众注目之下念诵死亡的悼词……

“萨曼——!”她声嘶力竭地吼出副官的名字,“快防御!!!”

舞动的风雪将红发将军的呼喊吞没,濒临死亡的恐惧迅速侵占刚毅的脸——

“冰灵绝域!”

意念的角落里闪过一丝生的希望:竟然不是最终极的[冰封死域]……

千尺冰柱拔地而起,由银发男子所立的位置向两旁伸展,向前方扩充,它们就像一个个从大地之下苏醒的战士,集成千军万马,高举冲锋长枪;又如凭空而现的水晶宫殿,向四周疯狂地张牙舞爪,将阻挡它的任何障碍全部清除。所有的东西:那些转墙,那些瓦砾都如绵软脆弱的铝箔,要么被吞噬在冰柱里,要么被割裂,被撕开,被粉碎……冰冻的巨响像大地裂开了口,像天空出现了裂缝,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这滂沱宏伟的冰系魔法的奏歌中,包括惊乱的铁蹄声、兵器的撞击声、骑士的嚎叫声、还有冰刃穿透铠甲和血肉的低闷喘息,那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到了……

“散开!全部人马散开!!”

当冰雪世界将吞没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时,当雪的季节已经被晶莹的冰奏响尾声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宛如女神的号令,换回在死亡悬崖徘徊的灵魂。当那些骑士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被冰柱如串糖葫芦般地在身体上开出一个大洞,然后死死地钉在半空,他们的战斗意志已经降为零,只有恐惧和毫无反抗地任其宰割。但是他们听到了女神的召唤,一个个又从害怕的黑暗里逃脱回来。他们拉紧缰绳,在身后冰柱的疾追之下向街道两边空旷的道路逃窜。

冰柱还在不断延伸,将这一片雪地变成了冰山雪岭。

然而,在这个大范围攻击魔法的发源地,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跃出,在白色的冰雪里,那一身黑色的铠甲只不过像只垂死的蚂蚁,在往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檐上攀爬。可是,她的手下是一只更加垂死的白蚂蚁……

“你居然敢在城里放这种魔法!!”急怒攻心的红发将军将手中的长剑刺穿男子的胸膛,深红的血在洁白的雪地上化开;溅上她的脸,让视线变成模糊的红。那简直是世间最凄美的颜色。

女将军用自己沉重的铠甲之身死死扼住身下的男子,就像老鹰用它的爪子牢牢地困缚猎物,而她的猎物如今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半死人,他的银发沾染了他的血,和雪地里不断向外扩散的红色一样,看到这种颜色,她就兴奋得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忘记了自己腹口的血也在不断滴落到男子的白色袍子上。

然而,即使看到男子更加惨白的面孔在月色下奄奄一息,却还是不能够平息她心中的怒火,她要杀了他!为葬送在冰刀之下的部下们!

她渴望看到男子狰狞的表情,渴望看到男子痛苦地呻吟,但是,她的眼里只有对方冰冷的微笑,那一丝从口角淌出的血痕只不过让他的笑看起来更可怖,更冷酷!

“这是……你逼我的!……”

银发男子的手牢牢抓住露在外面的剑刃,他好似毫不在乎刃在掌心中留下更多的血口,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剩余的白色部分。

女将军更用力地让剑固定在他的胸膛里,她不会让他那么轻易拔出来!

殷红的血在男子苍白的手上慢慢凝固……

女将军不由一惊,只见寒气顺着剑刃往上爬,她的手和剑柄冻结在一起,在表面覆有一层薄冰,而这层冰还在不断延伸到她的手肘,肩膀……

她已经感觉不到冰冻的麻木或深入骨髓的剧痛,一切感官已经混乱在一起,而在脑子里唯一仅存的最强烈的意识就是:她要杀了帕尔·韦恩!

她的另一只手扼住对方的咽喉,将全身的力都施压在银发男子身上。她看到他的脸涨成青白色,他的唇变成深色的紫,他的眼球凸出眼眶。他的表情终于变得很痛苦,那就是她想看到的,垂死的挣扎!

“我们……会同归于尽的……”

她已经听不见男子微弱的喘息和喉间发出的嘶哑威胁。在她眼里,这个银发的家伙就快死了!他会死在她手里!

她根本不去注意,凝结的冰已经延伸到她的颈项……

“阁下!!将军阁下!!”

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她的脑子里迸出一个顺口的名字。

[“哦?原来你会魔法?会点什么?”]

[“主修雷系,我原来想考魔法剑士,不过后来放弃了……”]

“萨曼!我在这!用雷系魔法,电死这个家伙!”

穿行与冰柱之间的青年看到了远处的屋檐上,红发的将军正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而他面前耸立的巍峨冰山使他根本无法到达那里,他也不可能绕到外面那条街去。

“萨曼!你在干什么,快放魔法啊!”女将军仿佛使出浑身所有的力气呼喊。

青年遥遥望着将军黑色的身影和红色的发,他到不在乎被压在下面的那个白衣家伙,但是他却注意到将军的臂膀被冻成了冰块。如果他放雷系魔法,说不定会伤及将军,他对自己掌控魔法的能力还没那么大的自信。

“可是阁下,鲁西达和尤拉比奥已经带队绕到外面去了,他们会从那里——”

“你想让我和这家伙一起死吗!蠢材!”红发将军怒吼,“还不快放魔法!”

“是!”

萨曼被女神的咆哮吓得不敢再犹豫,厄长繁复的咒语让他越念越焦急,巴不得能把它们简化!

“——迅雷的速度,避过风的追捕,在雷霆瞬息之间,用那不可阻挡的力量,张开獠牙……”

“哼……等他念完……我们估计……都……死了……”颤抖的唇在作出最后的呻吟,女将军用已经冻住半边的嘴犀利地诅咒:“没那么快……我·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狂怒的旋风中,女将军的红发和男子的银发同时被吹成直线……

“雷霆咆哮!”

蓝色的电流像张开的网丝,快速沿冰壁向他们爬来,巨大的冰山断成两截,又被电流割碎成无数块。仿佛地动山摇,惊天动地的巨响又一次鸣响死亡之曲,夹杂在其中的是男人和女人混合不分的惨叫。

“啊——————————————————”

“将军——!!”青年目睹着从自己脚下延伸出去的电网将红发将军的身体连同敌人的束缚在一起,冰碎成无数细小的结晶,两人的身体一起翻滚落屋檐,消失在另一端。

青年吹响口哨,黑色骏马奔驰而来,他拉住缰绳一步蹬上坐骑,向街的另一头冲刺而去。

*******

黛勒丝只能感觉到眼前是一片被染成红色的世界,当她挣扎着几乎快散架的身躯站起来的时候,铠甲的碎片掉落在雪地上,而其余部分依旧沉沉地压在身上,仿佛要把她压扁。

但她还是直直地站立着,靠武士对战斗的意志,靠强者不屈的信念!

她看到那个白色的家伙就躺在离自己不到几步之外,像条死鱼一样平躺着,一动不动。她的“炎之使者”还插在他的胸膛上,高高地挺起剑柄。红色的血把本来就火红的刃口涂抹成更深一点的颜色,然后它们就肆无忌惮地张开爪子,往所有能够蔓延的方向逸开。

那个白色的家伙倒在一片血泊中,她看了觉得很爽快,但还不够解气!她认为他还没有死,而她必须用最后一点力气送他去地狱!

她慢慢地走向横倒的男子,她的血在地上留下一颗颗梅花印,它们串成歪歪扭扭的线,一直伸到男子身边。

“哼……该死的家伙……”她毫无意义地冷笑着,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思想已经只剩下杀戮,意识已经微弱得不能辨别男子的脸面。也许那只是刻在她脑海里最深刻的诅咒而已,在滚落下屋檐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要杀死帕尔·韦恩!为了那个男人!

她的手抬起了好几次,都在勾到剑柄之前就无力地垂下了。于是她咬紧牙关,使劲地抬起冻僵的右手。

她握住了剑。

红色的剑刃慢慢地向上移动,更多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她把剑从男子的身体里拔出来,然后用双手握得更牢,略微举过肩膀。

“下地狱吧!”这是几乎看到胜利的低吟。

剑刃随重力往下劈去,突然,一只苍白,同样布满血丝的手握住了剑口。

女将军的双眸刹那睁到最大,瞳孔却迅速缩小,她惊愕地看着地上的银发男子,他居然还没死!

男子在她红色的视野里晃成一团黑影,一道寒光在眼前划过,紧接着是飞渐出去连成一线的血……

她猛烈地往后退,直到被身后的建筑挡住。她用手抹去眼中的血,视野又恢复了正常颜色,银发男子就站在她面前。她几乎反射性地举起巨剑,向男子砍去。

她的动作已经乱无章法,只是见人就砍,一切都已经停留在潜意识中。

尽管如此,她还是可以砍到对方,他的动作和她一样迟缓,他们像两个相互翻脸斗殴的孩子,女人用力地砍,男人也用力地挡,红刃和银刃又擦出刺目的火花。他们的身体都摇摇欲坠,只是为了最后一线生机在拼斗。

“没用的!……你逃不掉的!……我的部下很快会把你包围!这回……你放不了大魔法了吧!!”女将军一边疯狂地砍向男子,一边大声咆哮。

银发男子用肉体幻化成的刀刃挡住对方的剑,彼此的目光在刃与刃的寒光间相互仇视。

“我们当中……真的必须倒下一个吗?!”男子也用力地喊叫着,身体的力量正在向外流失,他已经不能再用那美妙的嗓子说出动听的声音了。

只有雪花,悠悠然地飘落,落在男子的白袍上,落在女人的黑甲上。

“没错!……你杀了我那么多人,我还会放你跑么!!”女将军愤怒地哀吼。

“那是你逼我的!你这个愚蠢的女人!”男子也怒不可喻,“你信任的那个人会毁了这个国家!……为什么你要为他拼命!!”

女将军的剑横扫过银发男子的腰际,男子迟钝地躲闪,身子已经不听使唤。红色的血又飞渐出来,将女将军的铠甲当成画布涂染。

银发男子跌倒在地,女将军揪住他的衣领猛力把他拽起来:“这个国家毁了又怎么样!他的所有障碍,我都会一个一个清除!”

男子用力地推开对方摇摇欲坠的身躯:“这个国家毁了……你这个妖灵族的女人还能到哪去!”

女将军挥出的剑在半空迟疑了一下,阴影打没她的半张脸,血泊中只露出一对坚定的目光。

“不管到哪里……他在哪……我就去哪……”

她的手又顽强地举起剑,朝敌人砍去……

风雪又不知被什么力量惊动,狂乱地舞动起来。男子低低地沉吟:“霜之哀伤!”

*******

一百来个骑士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鲁西达和尤拉比奥在刚才的魔法冲击中竟幸运地毫发无伤。他们策马疾奔在队伍的最前列,沿着这条长长的街道,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看到一个黑点动也不动地定在那。

两位中队长惊异地对望了一下,心里淌过一股寒流。

“将军阁下——!”尤拉比奥忍不住先喊出声,并加快马骑冲了过去。

黑点慢慢扩大,变成一团黑影,然后变成一个人影,最后,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头红发的蕾德娜·黛勒丝直挺挺地屹立在雪地中,像一尊雕像。她背对他们,火焰般的发夹杂着一些被染成血的颜色,在风中飘舞。

“将军阁下!”两人迅速下马,来到红发将军身边。“将军?将……”尤拉比奥看到满地都是血迹,两道冰痕从女将军的左右两边划过,那是魔法造成的迹象。

尤拉比奥后怕地看了看好友,鲁西达皱起眉头,看着表情凝结的将军的侧脸,将手搭在她的肩甲上:“将军阁下……”

“鲁西达,我们回宫!”那一如既往凌然威严的声音在风中响起,让两位中队长放下吊到嗓子眼的心。黛勒丝继续沉沉地命令道:“尤拉比奥!你带二十个人继续追捕大神官帕尔·韦恩,如果他再反抗,格杀勿论!”

“是!”尤拉比奥行了军礼,刻不容缓地跨上战马,大声号令:“二中队的人,跟我走!”

马蹄扫过,在风雪中,沿着地上留下的一条长长的血痕远去了。鲁西达又敬又怕地望着红发将军,敬的是她的意志,怕的是她的伤势……她的血从铠甲间流淌出来,滴落到地上,每一颗都让中队长的心更沉重。

“阁下……”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去搀扶伤势严重的将军,更不知道那样会不会冒犯将军的威严。

不过,女将军自动把袼褙架到他肩上,向他靠了过来:“扶我上马……”她的声音此时才显得那么虚弱不堪。

“是。”鲁西达低声领命。

附近的***亮了起来,不时错落地传出窃窃私语,那些议论的人当然不会想到刚刚在冷清的大街上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

夜晚的弗克林顿大街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血迹,它不知从哪来,也不知会消失在哪里,不断飘临的雪覆盖在红色上,使它看起来断断续续的。

而血迹的尽头,白色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寻找着黑暗的角落,他需要黑暗来遮盖那狼狈不堪的身躯,也需要黑暗为他带来生存下去的可能。

帕尔无力地拐进一条最黑最暗的巷子,那也许不是巷子,而只是一条能够挤得进去的通道,两边都是高高的墙,他看不到光,也看不到除了黑暗以外的东西。也许还有其他东西,只不过他看不见……

远方那时隐时现的响声说不定是还在追踪他的帝国骑士团,他们继续骚扰着民众安逸的夜晚,让这个夜显得那么漫长,又那么恐怖。

那些家伙也该歇歇了吧……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幽默感还没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靠在什么东西上,也许是墙,也许是柱子,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总之它就和之前一路扶过来的东西一样冰冷,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索性连痛楚也慢慢减淡了。

没多久,所有感官都会消失吧?他有些无奈地想。

身体很沉重,思绪却很飘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过,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所以他觉得很安全,至少目前是这样。他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却还在不停地往更深更深的黑暗里钻,那已经是本能的举动,他知道他必须要逃……

最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手和脚都不知道在哪个位置,他感到自己已经一动不动了,连本能都消失了,连条件反射都做不到了,他还应该怎么办?模糊的意识里,他不停问自己,他安全了吗?安全了吗?

他觉得,自己即使已经倒下了,但眼睛还是睁着的,因为他隐约可以看到有什么在黑暗里闪烁,那是光……光……生命的光芒……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在记忆里总是重复又重复着,几十次,几百次,也许几千次了……

脑子里只有一念头,随着那抹暗淡的光的节奏一起闪烁:

我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在这……

不……

我是不会死的……我是不死的……

如果死了……就会……会……

会忘记……

不!……

绝对不能死……

不能……不能忘记……

……

“帕……尔……韦……恩……帕……尔……韦……恩……帕……”

他总是这样重复念着,为了防止忘记,为了防止体内的“它”启动,他总是这样念,重复念,一直念,念到它变成灵魂的一部分为止,就好象它是一句咒语,可以封印“它”的无敌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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