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微生整个后备都贴在了井壁边缘，丝毫没有被那孩子的天真无邪所打动，眼中有的只是惊恐，更未曾发现林幼芙的出现。

倒是那孩子感应到了什么，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她，顿时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奔向林幼芙，张开细小的胳膊，边跑边喊着：“娘亲，娘亲！”

童微生此刻也缓过神来，目光随着幼童看向林幼芙，正想提醒她一句什么话，幼童已经扑到了林幼芙身上

这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拥抱，因为那幼童在一瞬间瞬间穿透了林幼芙的身子，毫无准备地扑倒在了她身后的木屋中，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好奇地看着转身过来的林幼芙。

他用那细细的嗓音奶声奶气道：“娘亲也有真身......。”

娘亲？爹爹？

林幼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疑惑的目光拋向童微生，童微生的食指略有些颤抖，他指着幼童道：“他就是昨夜那个婴孩......。”

林幼芙再次看向幼童，他竟在区区几个时辰内，长成了这副模样，果真是妖物，戏文都不敢如此编排啊，且这妖物还唤她“娘亲”，唤童微生“爹爹”，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定认错人了罢，我们并非你的爹娘。”嘴上如斯问着，她的脚步却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在向外移动。

笑话，她林幼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无论是人是妖，无论可爱或是可怖，也不能够让她连跳两阶就直接当母亲了。

那幼童丝毫没有感受到眼前这一男一女的恐惧之心，从地上爬了起来，明明沾不了灰尘，还是习惯性般摩擦了一番手掌道：“娘亲就是幻儿的娘亲，昨夜正是娘亲用自己的掌心血将幻儿从石像中孵化出的，爹爹也是幻儿的爹爹，否则怎能看得见幻儿的元神？”

元神？

她忽略了前面半句话，注意力放在了后面，她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过，元神是属于神或妖的一种意识，可以脱离肉体凡胎而单独存在的，形同于人的三魂七魄，常人无法得见，打不死，灭不去。

他既有元神，那究竟是神还是妖，为何会说童微生对元神可视便是他的父亲？

他还说是自己用掌心月将他从石像中孵化出来，她何时孵化过石像，这世间，她只听说过孵蛋。

“胡说，石像怎能孵化出......”她本想说怎能孵化出人，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不是人，话锋一转：“怎能孵化出生命来？”

幼童有些急了，将自己左手的衣袖往上一撩，露出的小臂上面，血红色的印记完全显露出来，急迫地向她证实：“娘亲您看，这就是娘亲给予幻儿的胎记。”

那红印自然是胎记，可与她有何干？

她只想拒绝这番说辞，童微生却越发的头脑清晰，他的目光放在孩童身上，话却是在对林幼芙说：“小芙，昨夜下衙之时，你说瞧见县衙门口的石像有些异样，这孩子，是从石像中来的？”

林幼芙的目光定在了某一处，微微低头，童微生所说的这件事，她几乎忘在了脑后，

她还记得那石像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色光芒，险些忘记自己剐蹭在石像前左腿的血迹。

幼童口中的石像莫非就是县衙门口的那两座？

童微生和林幼芙都认得那血迹的形状和剐蹭出的方向都与幼童左小臂上的印记几乎别无一二。

她的心里竟冒出了十万个不确定，可那连戏台子上都演不出来的情节，为何会发生在她这里，她怎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你是那尊大猫石像？”林幼芙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朝幼童问道。

幼童顿时喜笑颜开，又想扑上前来与林幼芙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一时想到刚才的失败，往前蹦跳了几步，只规规矩矩地停留在了林幼芙面前，抬着头，望着她：“娘亲错了，幻儿不是大猫，幻儿是狴犴。”

童微生知道眼下的境况极为严肃，却还是险些笑出来，县衙门口的石像狴犴，她竟将他认作“大猫”。

他幼时读过一本“荒诞不经”的奇书，那书上记载有世间千年以来四百多个神怪畏兽，其中一种他最为熟悉，那便是大慎皇权象征——睚眦，眼前的狴犴是其中的另一种。

据奇书记载睚眦和狴犴的生父均为神龙，狴犴之母是猛虎，因狴犴生平好讼，明辨是非而常塑像立于官衙两侧，遂城县衙两边的正是狴犴石像，没想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兽，如今居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狴犴？”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从小母亲传授给她的四书五经里面似乎没有提到过这种动物，刚到衙门当差的时候，只觉得这石像似虎又似猫，怒目圆睁，獠牙外露，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面目狰狞且凶狠，十分不惹人喜欢。

林幼芙拼命将两个形象在脑中相互融合，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嗯！”孩童卖力地点点头：“娘亲既将幻儿孵化出来，怎会不知幻儿的真身是狴犴，莫非因为娘亲不愿与幻儿相认，所以故意装作不识？”

这似乎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毫无关联，林幼芙尽量拉开自己与幼童的距离，幼童却一步步跟随，与林幼芙始终保持着仅三步的距离，她有些无奈道：“狴犴到底是何物？”

童微生想了一想，终究总结出了一句言简意赅的答案，道：“狴犴乃上古神兽，传说为龙之七子，形似虎。”

幼童点点头道：“爹爹说的一字不差。”

林幼芙想起民间有句俗语，说的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意在形容同胞兄弟品质、爱好各不相同，她对龙九子的认识便仅此而已，眼前这个小鬼，竟就是那俗语中的第七子，她震惊极了，按说，在衙门当差的人，都不该信鬼神，关于鬼神之说，她更是一向嗤之以鼻，如今，无论这幼童是不是狴犴，他的确只是一个常人触碰不到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