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的教学都比不上一次巨大的伤害带来的成长痛快彻底，等我从地上起身，已过了午后，正是光热散尽，寒意袭来的好时候。

我着了男装，收拾了行囊，放了被我圈养了多年的家禽小兽——多年来，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便是离这里五里远的绿洲，外面的世界我几乎一无所知。

站在门口良久，也难踏开脚步，后会总是有期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等站足了时辰，便知道没了其他的路数，纵然千般不舍也没了一个留下的理由。

转身间，不经意的看到顾大娘庭院里的枣树越过墙壁伸了出来，我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咯吱——

宅门突然开了个缝隙，一个小脑袋露出半个。

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道，“豆豆？”“十一？”

他猛的把门打开，向我奔来，“十一，我饿…”

他抱着我的胳膊，死都不打算放开的样子，我诧异的看着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缓缓蹲下，“你…你娘呢？”

“我——我不知道，那日娘说要玩捉迷藏，小孩的玩闹，我并不乐意，只是她恳求的厉害，我只好陪她玩一玩，然后……然后她…把我放到地窖的杂库里，说等爹来找我，无论多长时间，听到什么动静儿，都不能自己上来，这不，两天了，一直不曾有人来！屋内也没有人，哼，我看她是诚心想饿死我”

他的眼圈红着，却倔强的昂着头。

我心头的颤意，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说什么，说你的亲人遭了灭门？说因为我跟向莫楚，你才身负了仇恨，这一生都不得安生？

不，自然不是，这乱世，已然如此，我怎么可以让刚满十二岁浑身都充满善意的小家伙变成同我一样的人？

“十一，我…我饿……”他摆摆我的衣袖。

我这才回过神，将包裹里的，向莫楚早先做的饼子分给他，“豆豆，我…要离开这里了，你爹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需要很多时日才能回来，你愿意去邻镇的大院子里等着他们吗？”

镇子被屠，他的姑叔家也必遇害，除了早些年前慈善的人们办起来的给孤儿老人办的遮风挡雨的大院子，我再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去处。

“很多时日…是多少时日？”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才抿着嘴角问我。

我摸摸他的头，磕磕绊绊，“不……不知道，总之，很久…”

“过年呢？”

我摇摇头。

“那下次过年呢？”

我仍然呆愣着，不知作何回答——给他盼头，对还是不对?

“我看他们定是不想要我，偷偷溜走了！”他生气的甩甩长袖，“我才不要去大院子里生活，十一十一，好姐姐，我愿意跟你一起走，让我跟你一起走吧！等我找到他们，当面问清楚再算这账！”他愤愤的看着我。

这个平日里的小祖宗，唉！

只是，我这一走，凶多吉少，怎能带他去赴险？

“豆豆…我并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你，你可是要受罪了…”

“我不怕的十一！有向阿叔在，有什么要怕的！咦……向阿叔呢？”他说着便往我身后张望。

我嘴角微动，却不知回个什么。

罢了，带上他便带上吧，一路遇到了好人家，把他放下就是，那大院里也并非什么好地方，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

“向阿叔不会陪着我们一起的，只有你我二人，你——敢跟我一起出去冒险吗？”

“！！是冒险啊是去冒险吗？我最喜欢冒险了！当然愿意，十一，我们，我们即刻启程吧！”

他拍着手蹦蹦跳跳，我却在不知觉中湿了眼角，等时日久了，再告诉他罢，如今，他开心才好。

我帮他收拾了包裹，拿了单衣，终于启程上路。

去路无论多么艰险坎坷，我如今身负的是镇上一千多口子人命，他们，岂可枉死？

那些荆棘坎坷，如此看来，不过尔尔。

我用碎银子换了马车，意在南下——在南国首府南城那等繁荣的地界，打听一身黑衣，臂上刻有煞星字样的帮派也不算什么难事吧——今日之仇，我自是要让他们以命来抵！

说起来，南国虽不算大，却是世上极繁荣的小国，从前，向莫楚…他毕生最向往的地方，便是南国首府江南水乡南城了，那里的米酒跟饭食，他不止一次的提起，简单一些的菜色，也曾手把手的教过我一些，只是想到那段时日，心里的难过便翻江倒海的厉害。

更早些年的时候，我也曾恳求他带我南下游湖，他只是推脱，如今，我终于踏马寻春，身边除了从小便粘着我的小家伙，却再没了他人。

真是遗憾，我的心思，他一概不知。

一切早晚都要了结的，在这一场突变之后，我的后半段梦想，竟然就此，夭折了。

除了怀有心事之外，顾忌到豆豆年龄尚小，体质又不是强壮之躯，这一路上刻意放慢了脚步。

甚至将几床被子铺在马车里，任他打滚胡闹。

听着他的笑闹声，心里，也着实踏实了不少。

只是，我仍不能阖眼入眠，恐惧感打心底里往外衍伸，每每闭眼，都是一场噩梦，像这样噩梦不断的日子，从离开小镇就未消停过。

我终于，是有了心肺的姑娘。

随着路途颠簸，人烟又极少，马车上的粮食在这几日也被消耗的所剩无几，尽管这样，这十几日来仍未走出大漠的荒芜边缘，黄沙漫天的地界儿，却是连客栈都不过寥寥几个，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就地扎营，夜宿荒野。

除此之外，这里早晚温差极大，沿着大漠的边缘南下，气温更是变幻莫测。

豆豆因此生了一场大病，我瞧着他蜡黄的小脸，手足无措的用着古方为他治病，可在这荒漠人少的地儿，莫说药草，就连可以饮用的水源都不多见。虽然我身负灵力，但向莫楚给我的教导是，灵力要慎用，否则害人害己。

至此，我开始怀疑，带着他走上这条路，对还是错。

就在我打算放弃继续前行，原路折回将豆豆送回小镇养病的前一夜，遇到了南秋。

说来也怪，遇到南秋的那夜，风沙极大。

庆幸的是有一破旧的求雨庙可以遮挡寒意与尘土。

我将车上的被褥裹在豆豆的身上，将他抱进了庙里，简单打扫了一番，便用火石将一旁似乎是以前路过此地的人留下的火柴点着，这才有了一丝暖意。

食物跟水也通通被我一股脑的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此时豆豆已经裹着被褥坐了起来，我刚走到他的身边，他便紧紧依偎住我——在这个世上，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我们，只能相互取暖了。我紧紧的抱着他，将饭食喂到他嘴里，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昏睡了过去，加了几把柴禾，我便躺在外侧，同他一起入了梦。

大抵是太累了，竟然睡的安生。

午夜梦回，便看到篝火跳动的另一边，安坐着一人，不停的将柴禾扔进火堆里，那便是，南秋。

多年后，我仍在想，如果，我能早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宁愿从未出过村落，宁愿被村民烧成灰烬，也不想，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