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化感染

直到感觉差不多要把胃都给吐出来为止，布伦达才极力捂住嘴，同时紧闭双眼，回忆着自己所记得的所有祷词，试图将刚刚所见的惨象从自己脑海中抹去。

卡斯维仍旧不为所动，看着那不可名状的生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出乎布伦达意料之外的是，纳伊汶竟然也没有反应，只是盯着坑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那里面有什么吗？我记得那头羊的尸体就在那里面的。”塞拉斯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停下！少年，你还没到能看这种场面的年纪。”达布斯尔喘了口气，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是哪个混蛋告诉我怪物全部都是魔物娘的，老子回去一叉戳死他妈！”

“女士，没事吧？”托兰也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似乎是在强装镇静：“一般来讲，多吐几次也就习惯了。”

“谁愿意去习惯这种事啊！”布伦达艰难的站了起来，不过也没敢再靠近那坑洞半步，说实话，现在里面发出来的声音都让布伦达涌现出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老爷子，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卡斯维没有说话，而是弯腰拾起一颗石子，朝坑洞内划了出去，布伦达只看见溅起一片浓黑恶臭液体的同时，里面的嘶吼声也瞬间强了几个档次，这让布伦达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恶心感又翻涌起来。

“污化感染。”卡斯维继续说着布伦达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同时向后面伸出了手：“秃子，把你的草叉借给我。”

“您干脆一斧头劈了我算了！”达布斯尔慌忙抱紧了他怀里的草叉：“我全身上下可就这么一副家当，碰上那玩意儿的话打死我也不要了。”

“行吧。”卡斯维倒是没有强求，而是再次蹲了下去，同时挽起了袖子，伴随着布伦达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老人淡淡说道：“那你们背过身去。”

然而根本没有给众人转身的时间，卡斯维直接从坑洞里怪物的身上撕了一条绽满脓包和经络的前腿上来，同时还有飙起至几米高的脓液和血水，恶臭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铺天盖地袭来，甚至布伦达还能看见上面垂挂下来的触手还在不断挣扎和蠕动。

要死了！！这是布伦达的第一预感！并非是害怕那坑洞里未知怪物的危险，而是从浑身上下再次涌起的要把胃都给吐出来的绝望和颤栗。

布伦达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嘴，屈膝跪在地上无声抽搐。

神官迅速用普世圣典遮住了脸，正在用颤动的声线快速背诵凝神祷文

达布斯尔已经晕了过去。

纳伊汶着急的大吼道：“队长别动！我这就帮您砍断这条手臂！”

卡斯维则是鄙夷的扫视了周围一眼：“大惊小怪什么，污化萃取物只能通过血液起作用。”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身上的小斧头剖开了那条前腿的表面，似乎在观察里面的结构。

“没错，是污化感染。”卡斯维得出结论后缓缓站起，同时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污染物：“穿黑衣的孩子，这头羊是回来之后死的么？”

“是的。”塞拉斯倒是由于站的较远，同时视线也被遮挡的原因，没有看到刚刚那副景象：“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绿色，背上还有一大片伤口，半天不到就死了。”

“老......爷子。”布伦达虚弱的举起手来：“什么......叫污化感染？”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记住了。”卡斯维叹了口气，“造物学炼金术的成品分为两类，[义体]与[素体]，前者为完美定义的人造造物，具备基本的可控性与研究性，并且无论是在社会生产与日常生活中都能成功融入其中，在战斗方面也是出众的兵器。”卡斯维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已经被剖开的前腿再次踢回到坑洞里去。

“而后者则是前者的对立面，[素体]造物专指那类与设计初衷严重不符，功能上也有严重缺陷的伪成品，诚然，这类造物偶尔会被开发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用途，然而由于大多严重违背了创造者的目的和心中的形象，因此都会第一时间被创造者销毁。”

托兰这时候似乎也缓了过来，接道：“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污化感染特指黑系造物的销毁不完整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比如四年前在恰佩克郡爆发的合成危机，当地炼金协会的失败造物暴走进而毁掉了将近半座城市，那就是一次典型的污化感染。”

卡斯维赞许的点点头，但是看向托兰的眼神却有了几分变化：“就一级冒险者来看，你的知识量相当丰富，甚至可以说过于丰厚了。”

神官只是轻轻鞠了一躬：“得您谬赞了，在下只不过在教会里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布伦达倒是没听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对话，试图分析道：“老爷子你的意思是，这头羊会变成现在这样是由于某个黑系炼金造物的销毁不完整造成的，而这个失败品很可能就是我们在找的沼泽怪物？”

“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布伦达摇摇手指：“离这里最近的炼金协会驻地少说也得有个把月的路程，谁会特意跑到这里来销毁实验品？”

“恐怕......”托兰的语气也犹豫下来，其实很清楚了，血祭炼金术世家出身的子爵夫人完全就是最好的嫌疑者，布伦达也好奇自己竟然现在才想到这点。

“不是的！”塞拉斯似乎已经听出来了冒险者众人话中的含义：“夫人绝对不可能是坏人！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炼金是什么意思，但夫人愿意收留我这种到处都没人要的野种......夫人明明那么好......”

少年突然噎住了，短暂的愣了一下，一抹眼泪，匆匆忙忙的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等......”布伦达刚想阻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让他走吧。”卡斯维捋着自己蓬松肮脏的白胡子；“他也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的。”

灰烬的硝烟早已彻底散去，浓雾再一次降临，周遭的环境也黯淡了下来，布伦达打了个寒颤，仍旧在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布伦达潜意识里完全不相信子爵夫人会与这起事件产生瓜葛，毕竟她看上去那么和蔼，布伦达其实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子爵夫人像极了故去的母亲，尤其是那种温柔的气质。然而来历不明的精灵，暴动的人群，妖女的污名，家族的诅咒，炼金污染的谜团，种种这些交织在一起，让布伦达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天快暗下来了。”托兰抬头看向天空，尽管上面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我们要不要回子爵夫人那里，顺便把事情调查清楚。”

“没那个必要。”卡斯维将那把沾染了污染物的小斧头在草地上反复擦着：“我们接到的委托只是讨伐那怪物而已，既然如此，直接将那怪物解决掉就行。”

“在下的意思是。”托兰的声音低了一点：“那些村民的状况似乎正越来越不稳定，而子爵夫人的情况您也应该看到了，虽然有那林地精灵作为门客。可他的来历和目的尚且都是谜团，在这期间，一旦子爵夫人有什么不测的话......”

卡斯维蹲在地上沉默了，半晌，才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也对。”言毕，转而看向一旁的纳伊汶，“矮子，你和秃子现在就去子爵夫人的塔堡，一方面是保护她的安全，一方面也是观察那里的环境，尽量找出一些线索，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对夫人和那林地精灵做出监视。这个——”

卡斯维从斗篷下掏出一个深灰色贝壳一样的东西，交到了纳伊汶的手上：“这是集结贝，专门用来小队会合的道具，越是靠近我们的方向，你手上的集结贝就会张的更开，记住，如果有事，立刻来找我们。”

“是，队长。”纳伊汶很是可靠的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又踌躇道：“那个林地精灵会容忍我们的存在吗？我感觉我俩并不是他的对手。”

“放心。”卡斯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他再跋扈，他应该也不会去强行忤逆子爵夫人，你们只要抱紧子爵夫人的大腿就行。”

“抱大腿......”纳伊汶脸红了。

“就是只要讨好她就行了。”卡斯维叹了口气：“明白了就去吧。”

“是。”纳伊汶转身朝仍旧晕在地上的达布斯尔走去。

随着纳伊汶的离去，原本就沉郁的天色愈发昏暗起来，布伦达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呵出一口白气。

“那我们呢......”布伦达弱弱的举手问道。

“看来是得加夜班了。”神官朝布伦达做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希望女士你不怕蚊子咬。”

卡斯维将手中再次磨得锃亮的小斧头在空中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然后再稳稳当当的接住，如果不是布伦达的错觉，那么那蓬松的白胡子下刚刚确实显露出了一丝笑意：

“走吧。”卡斯维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让我们去会会这沼泽里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