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妃，依小吴国风俗，仲秋如何过节？”

夜皇突然开口，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集中在了明月身上。

明月正思绪恍惚，闻言振作精神道：“禀陛下，吴国风俗与夜国差不多，也是拜月、吃月饼，有种说法，就是晚上睡得越晚便越长寿。”

夜皇挥挥手，一旁侍立的太监送过来一个水晶盘。盘上是半个西瓜，外面是绿色的瓜皮，里面瓜瓤被雕成了莲花状，粉白粉白的花瓣好像正在盛开，静耳倾听，都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这是小吴国的风俗，明月惊诧之下，望着夜皇，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夜皇微笑着点点头，又转向了别处。

西瓜本是稀罕物，西瓜雕花，更是稀罕中的稀罕。今日夜皇又是亲手搀扶，又是赐果盘，明月更是引来了旁人的无数嫉妒和红眼。

西瓜她一口也没舍得吃，手里抚着香囊，眼中瞧着西瓜，悄然一笑。

散席后，明月回到绮碧宫，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吴国帝后十分挂念远嫁的女儿，派使者过来，朝拜夜皇的同时，给明月带来了许多特产和礼物。

明月惊喜得连洗漱都顾不上：“使者在哪里？快唤进来。”

身穿吴国服饰的使者快步走进来，双手呈上信封：“臣高目言参见公主殿下，陛下皇后甚是挂念公主殿下，命臣捎来书信。”

明月拿过信，命人给高目言上茶看座，她激动地拆开信封，一看到母后娟秀的字迹：月儿吾女……，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

吴皇吴后惦记女儿，早早就派出了使团，本来是想赶在仲秋之前到达，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山洪毁桥，耽误了一些时日。使团紧赶慢赶，这才在仲秋当天赶到了都城，献上礼物。

看完信，想到高目言还在一旁，明月连忙擦干眼泪，着急地问道：“我父皇和母后可好？”

“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体安康，就是十分挂念公主殿下。”

明月吸了吸鼻子，装作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你回去转告他们，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让他们不必担心。”

闲话了好几句，高目言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道：“来之前，罗将军托付臣一件事，想请公主——劝劝小罗将军。”

小罗将军，自然说的就是罗飞鹰。

“小罗将军飞鸽传书，只说要留在夜国勘查情况，再没有多的只言半语。罗将军派了好几拨人，都请不动小罗将军，所以才斗胆来求公主。”

罗飞鹰是吴国青年一代的楚翘，他滞留在夜国不回，担心的恐怕不止是罗家人，吴皇恐怕也挂心此事吧。

明月皱眉道：“我会劝劝小罗将军，但他不一定听我劝告。”

“公主殿下，小罗将军之所以会留在夜国，全是为了……”高目言话说到一半，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明月。

明月望着他的眼神，先是不解，然后疑惑，最后似有所悟，她抬起胳膊，手指弯曲，虚虚地指向自己，不敢置信的语气：“我？”

高目言双手一举，扑在了地上，声音斩铁带铁，颇有几分誓死如归之意：“是。”

明月像听到好听的笑话，一下笑出声来，越笑却越觉得不对劲。

等高目言告退，已经夜深了。

吴皇吴后送来的箱子摆满了整个大殿。上次结亲，陪嫁的嫁妆大都是奇珍异宝，此次送来的，却多是吴国的土味特产、果脯果干。

明月拈了一颗梅子含了，躺在塌上，望天上的圆月，心事沉沉。

那月亮似乎幻化成了父皇和母后的脸，慈爱地看着她。

“父皇……母后……”她嘴里喃喃出声，头枕着吴国的衣料，不知何时眼泪湿了衣服。

使团在京中逗留数日，明月开始预备东西，好让高目言带回吴国。同时，她寻机给飞鹰传了信，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来见。

夜里，飞鹰跃窗而来。明月早有准备，还是吓了一跳，或许是那日夜无痕留下的阴影太重了。

“你不回吴国，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明月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飞鹰先是一征，然后直接否定了：“不是。“

明月想从飞鹰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他眼神清亮，看着明月毫不闪避。明月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低低道：“我就说嘛。你要是喜欢我，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飞鹰掉开头，在明月看不见的地方，痛苦地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你现在在御林禁军，根本查不到什么。罗将军很挂念你，你还是赶紧回吴国吧。“

飞鹰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好。“

明月本以为要费一大番口舌，现在见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去说，想到他马上要离开，心里倒是难过起来。

明月坐在塌上，飞鹰站在殿中，俩人默然无语。

“公主可愿回吴国？”飞鹰突然问了一句。

明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她本是为吴国夜国联姻而来，如何能回去？飞鹰简直是说胡话。

“不考虑国家，不考虑其他，公主可愿回吴国？”飞鹰仍在追问。

明月眼前似乎浮现出吴国秀丽的山川景色，浮现出吴国的皇宫花树，浮现出父皇母后的笑颜，可突然，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桂花如雨，他的眼睛亮若星辰……

见明月久久没有出声，飞鹰低声道：“我明白了。使团回国之日，我会跟着一起走。公主多多保重。”

飞鹰后退了几步，毅然转过身，跃窗而去。

明月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反应过来，又重重跺了跺脚。

曾几何时，她与飞鹰竟然生疏到了这个地步，即将告别，连话也说不上三句。

使团离京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按照原来约定，飞鹰会告假三天，混在使团之中，出城回吴国。等御林禁军这边发现异常，万万想不到，他会混在使团之中离开，就算知道了，队伍早已出发三天，追也追不上了。

明月在宫中来来回回走动，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等着飞鹰出城的消息。

正午时分，宫婢匆匆而来，神色慌乱：“公主，大事不好了。”

明月以为飞鹰出了事，霍地站起来：“他被发现了？”

“没有。”

明月听到飞鹰没事，松了口气，却又被宫婢下一句话惊呆了：“他们抓了高大人，说高大人暗通南楚，还搜出了高大人暗通南楚的书信。”

震惊过后，明月迅速冷静下来。父皇母后既派人来看望自己，肯定会挑可靠、信得过的人，高目言三代忠良，怎会通敌？而且，吴国跟南楚相距更近，高目言如果真通南楚，又何必山高路远地跑到夜国都城来通南楚？

“他怎么样？”明月急着问飞鹰的下落

“小将军瞧见了围捕的甲兵，以为走漏风声，提前躲了起来。实在没想到，甲兵是来捉高大人的。小将军趁乱回了御林禁军，消息还是他递进来的。”

飞鹰安全没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是，夜国这么大费周章地诬陷高目言，又是什么目的？是想把自己拉下水？把自己拉下水又有什么目的？莫非……

明月突然冒了一身冷汗。

她冲宫婢焦急道：“你快去给飞鹰送信，让他赶紧走，赶紧回吴国。”

殿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要是走的话，早就走了。”飞鹰穿着御林禁军的铠甲，大步走了进来。

明月看着他，突然红了眼圈。以他的身手，从使馆出来后，一路潜行，逃回吴国并没有问题。他却选择了回到危机四伏的皇宫，来给自己报信。

飞鹰递过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太监的服饰：“换上，我带你出城。“

明月紧紧盯着衣服，似乎在思量，最终她下定了决心，抬头坚定道：“我不出城，我就在这里，要问夜皇要个说法。“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有人传报：“皇上驾到——“

飞鹰回头看了明月一眼，拔出剑，闪身躲到了厚厚的幕帐后面。

夜皇并没有带兵甲，他风清云淡地走进来，宛如是最平常最普通的一天，只是在看明月后轻笑着道：“月妃脸色为何这般发白？可是不舒服么？“

明月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夜皇似乎没有感觉到明月的异样，亲手将她扶起来笑道：“月妃的桂花香，每次朕闻了，便觉得心旷神怡。“

往日见到他的笑容，明月觉得醉人，今日再见，总觉得他笑里带了三分寒意。就连桂花香，也抵挡不住心头的恐慌。

夜皇撩袍在塌上坐了，见几上摆的是吴国的果子点心，他拈起一颗，放入嘴中，笑道：“这是吴国使臣送来的吧？”

明月点头慢慢吐出一个字：“是。”

“吴国使臣暗中通敌，月妃知道吗？”夜皇猛地抬起头来，神情随之一变，再无半分笑意，眼神冷冽地看着她。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明月跪下，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意：“陛下，高目言绝不会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