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已转身，可已失了先手。但他的眼依然明亮而清澈，那数十风格迥异的剑招映在他的眼里，也格外的清晰。

剑招瞬息即至，萧十一从容出剑，起手很随意，没有剑式，只是最普通的撩剑，但角度极刁钻，正好点在第一道剑形最不受力的位置，轻巧的将之挑飞，又借着相触的反弹，剑势忽疾，瞬间挥出数十道残影，身周顿时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如珠落玉盘，也来越急。

平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看到一条发生了许多短促的转折、却又给人感觉极为流畅的轨迹。

那是萧十一的剑势。每一次转折，都发生在与另一道轨迹撞击的时候，然后同时生变，却都无顿挫感。

然后萧十一的剑顺势偏向下一道轨迹，借力打力，极其自然。rv酷k匠●网唯一正+…版，'l其n他v都sv是盗t版.d0$☆

至于被撞击的那道轨迹，则向外偏离，然后远去。

看到这里，平安觉得，萧十一的剑感相当可怕。

在陈九等强者们看来，萧十一的剑充满了灵性。又如一只充满弹性的球，在一张极复杂的迷宫的壁间不断弹跳行进，越来越疾。关键是，无一错漏。

陈九惊讶的想他是怎么练的？

赵五满意的想古三教得不错。

转瞬间，这只弹球找到了出口，迷宫分崩离析。

令狐感到意外，萧十一竟安然无恙！

萧十一却觉得理所当然。他受的训练，远比这个强度要大得多。

古三给他安排的陪练，是潼阳城的城防营。从最初的百名军士，不断增加，直至整营的数千军士。

面对汹涌人潮，萧十一的活动范围，只有立足处的直径三尺之地；手中拿的，只有一柄易折的木剑；可以用的，只有自己的体力。

古三给他的要求只有一个，滴水不漏。

萧十一用了十年，才做到。

之后的二十年，他依然经年累月的训练，已成习惯。

所以，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令狐不懂，所以那抹捻不灭的躁意又蠢蠢欲动。

萧十一感受到了对手情绪里那点极细微的变化，毫不客气的开始反击。

弹球又变回了剑，发出一声桀骜的啸声，往着构织迷宫的那处疾刺而去。

然后有密集的剑击声响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在岸堤，时而在树丛，时而在湖面，时而在空中，最后又潜入水里。

本已渐渐趋和的湖水再度泛起波澜。

随着一道道激流交汇，湖面不断出现一个个湍急的漩涡，将漂浮在水面的鱼虾粗暴的卷了下去，可见凶险。

谁会赢？

堤岸上，所有人都望着湖面，想着同一个问题。

作为伙伴，陈九与赵五都希望萧十一能活下来。

但水下是令狐最习惯的环境，而且他的修为高出萧十一足足两阶。六枚星窍的星元，可以让令狐在水下坚持得更久，也更具有爆发力。

客观的说，萧十一的赢面不大。或许不足三成。

但平安却道：“他会赢。”

‘他’是对同伴的简称。所以‘他’是萧十一。

为了表示对自己说法的支持，他毫不犹豫的收起了‘南屏钟’的阵。

然而杨凌霆觉得没有道理。不是因为双方对立的立场，而是基于客观。但他没有出声驳斥，因为那没有什么意义。

老大人这时也道：“他能赢。”

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平安说萧十一会赢。关键，便在于这个‘说’字所表现出来的语气，是陈述，而不是祈愿。

不管平安以什么为依据做出这样的判断，反正老大人信了，所以无条件的认同。

陈九向赵武看了一眼。

赵五也正好向陈九看去。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

赵五又闭上眼，调息冥想，‘冷秋雨’则悄然隐入不知地的虚处。

陈九将‘破晓’翻转刀锋，恭敬的递还给了平安。

平安将‘破晓’收入剑鞘，连同‘南屏钟’一并收入了袍袖里。

陈九微讶的看了眼平安的袍袖，没想到千机宗这么快便给公子准备了内藏乾坤的法袍。难怪公子越来越‘胆大妄为’，什么局都敢踩。

平安突然指着一处湖面，喊道：“看，那里有血。”

血浮于面，说明水下有人受伤不轻，正大量出血。只是不知是谁？

杨凌霆看了平安一眼，心想你还那么确信吗？

平安感受到少年的目光，也回望过去，心想你又那么确信？

杨凌霆觉得争辩这个没有意义，于是转开目光，坐等结果。

平安觉得其实根本不存在争议，只是少年心有不甘，还想捞点谈判的筹码罢了。

这时水下又有动静。然后归于平静。

稍后，一道人影突然从水下冲出，落在湖心那座只剩基底的残亭上，杵剑而立。

那是令狐翀生。

又稍后，萧十一浮上水面，却连游回岸边都有心无力。

杨凌霆于是转头向平安挑衅的挑了挑眉，心想现在又如何？打脸了吧？

平安摸了摸被风吹得有些疼的脸，心想终于结束了。

“为什么？”令狐突然大吼，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满怀的无奈。

萧十一张开双臂，仰浮在水面，道：“因为我比你更懂得战斗。”

如果一个人每天都要击退数以万次计、毫无规律可言的攻击，并且坚持了几十年，哪怕从未正式学过一招一式，也比绝大多数人要更懂得战斗。因为临场战斗已成为他的本能，深入他的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萧十一便是这样的人。恐怖的剑感与战斗本能，让他随时能构织出一张张滴水不漏的盾。

令狐则不同，他一招一式的练，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也是一把令人害怕的剑。

所以这是另一场‘矛与盾’之争。

但萧十一要说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滴水不漏’也只是一种形容，令狐更不是那些普通的军士。所以萧十一前后一共中了十七剑，有的极深，有的极长，甚至肩头还有贯穿的血洞。漂上水面的血，都来自于他。

然而萧十一的剑始终很快，很精准，也很稳。似乎全不受影响。

所以令狐不懂，不懂萧十一为何还能坚持？就算萧十一告诉他答案，他也还是不能理解。

这个道理其实平安早就明白，所以才会说那句话。

陈九与赵五后来也明白了，所以不再担心。

这个道理其实很粗浅，受伤本来就是战斗的一部分。自然的，懂得如何受伤，也是懂得战斗的一部分。

所以萧十一用这十七处看起来恐怖、实则只是皮肉外伤，换来了令狐的焦躁，然后刺出致命一剑。

一剑封喉。

令狐忽然捂住脖子，但怎么也阻止不了血水从指间喷薄，然后一头栽入水里，沉了下去。

杨凌霆目瞪口呆，感觉脸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