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临决定讨厌这个人。

不为别的，就为他这句“残次品”。

女孩记得幼年时爸爸在床头给她讲故事，提到《一个豆荚里的五粒豆》时，总是不厌其烦的描述那颗小小的豆子，给那个卧病在床的小女孩带来了多少纯然的欣喜与信念。

“人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只要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每个人都是最完美的。”爸爸说完这个故事，总会感慨这么一句。

——不要随随便便轻视他人呀。

她那时尚且年幼，不能明白为什么说起这个的时候爸爸的表情很复杂。但只要她像爸爸摸摸她的头一样，去摸摸爸爸的头，爸爸就能重新笑起来。

女孩紧紧的咬住嘴唇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看咖啡液体的表层。在她的注视下，原本平静的液体层面竟然微微起了波澜。

柯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没有错，她也确实有些火大忍不住想要对呛回去。但这里是咖啡店，是——庄栀的地盘。

虽然她只是与对方第一次见面，但也能感觉的出来，庄栀确实是个很温柔人很好的店主。她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问题而让对方难做。

陷入在内心挣扎的女孩并没有发现面前的异像，而庄栀与柯洱同样没有留意到。

庄栀表示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知道是先去安慰突然沉默下来的女孩，还是应该让柯洱把话讲清楚。

关于柯洱的脾气，她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当时他身陷囹圄，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把对方藏进霜林空间时，也曾经被阴阳怪气的对待过。

在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里面，她被对方起的外号就有那么七、八个。像什么“老好人”、“笑面虎”、“两面三刀”对方简直是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一下的。

她也曾经有些生气，想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嘴巴特别毒的家伙。但是每次想起他在张皇失措下走投无路中向自己求助的场景，这样的念头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人呐。

面前的这个小花灵与柯洱只有一面之缘，她并不了解柯洱的过往与遭遇，也不明白柯洱的脾气与秉性。

庄栀微微偏过头，余光扫视着门口。

她的目光逡巡着，最终落在了其中的一个花盆上。

那是一株血色山茶，在茂密的枝条中簇拥着两朵盛放的花朵。白色的花瓣中夹杂着鲜艳的红色，煞是好看。但其中也有未长成的花骨朵，在枝叶中透出隐隐的白色。

她闭上了双眼。

在栗临的出神与柯洱的沉默中，并没有人去在意她小小的突兀举动，也自然没有人发现门口的花盆中，有一支小小的花骨朵在悄然之间绽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有一丝粉红色随着绽开的动作不断扩散。在完全定格的那一瞬间，原本只是浸染了些许花瓣的鲜艳颜色笼罩了整枝花朵。与此同时，在距离柯洱的胸口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有一枝透明的花朵隐隐约约现出了形状。

正常人闭上双眼，眼前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而随着那一朵透明的花的出现，庄栀的眼前却徐徐展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就如同绣球花灵的特质能力“绣织”一般，她作为茶花灵，也拥有自己的特质能力“灵视”。

“好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那是在与茶花林心意相通，达成默契之后，她所听到的第一声细细小小的呢喃。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发现只要周边有植物存在，就算是黑夜她也能如履平地，但不仅仅是如此，这份能力更是将她领入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奇妙世界。

她能够通过对方的神情，透过对方的血脉与骨骼，逐渐了解到一个人的本质所在，就比如——

她“看”见柯洱说完这句话时候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神情松动，再到表情僵硬，而现在是满满当当的懊悔不迭。

她“看”到对方想要伸出的手、想要说出的话，在思维的不断震颤中畏畏缩缩、踟蹰不前，最终在辗转中又掐掉了那一点点主动的苗头，任由尴尬在沉默中继续蔓延。

除此之外，她也发现原来一直被担心被嘲讽后闷闷不乐的小花灵，坐在那里只是在发呆而已。

对方的脑电波所传来的频率，看起来就像是电脑在待机状态下出现的屏保模式。

这个发现让庄栀很是无语了一阵，不过她也稍微放心了下来，顺势睁开了双眼。

她眼前的怪异景象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看来，问题比较严重的反而是柯洱。

毕竟与柯洱相处过一段时光，庄栀对他的心理状态把握的还算是准确。想必如果面前的这出戏不是他自己搞出来的话，他会很乐意去嘲讽对方的，而现在估计他只想把那个嘲讽了一个陌生女孩的自己给揍一顿吧。

但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她看在对方的辉煌过往足够骄傲的份儿上可以不去计较他的不通人情，但是其他人——尤其是尚且未成年的小花灵，根本没有义务去承受他的坏脾气。

他犯下的错误，得自己学会去道歉。

空气一时间十分凝滞，咖啡店内的每一个人都各怀着心思，小心谨慎的不去触碰一触即发的那一根线。

但作为店主，庄栀还是决定缓和一下气氛。小花灵在店里闷闷不乐，靠近她的那一株绿植也有些萎靡不振的。

“说起来，小花灵你知道我之前——”，她只字不提柯洱的无礼言辞，只是向沉浸在思绪中的栗临提问道：“做的那个动作是什么吗？”

她吸引了栗临的注意力之后，就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女孩刚进门的时候看见她作出的那个手势。

栗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在女孩的印象中，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做过相同或者相似的动作。她本来以为是店主家乡习俗，不过如果店主主动提起这件事情的话，可能不是她所想的这样？

她倒也没多想，直接顺着庄栀的话题往下道：“这个动作看起来好好看，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呢，这个难道是花灵内部专用动作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几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问题，但看到对方一脸赞许的表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等等——这个真是花灵的专用动作？当花灵还要学习礼仪的吗？”她看对方应该是人类，而自己也是人类，那么花灵大抵是都是人类吧，可是人类之间为什么要多出一套礼仪呢，真是想不通啊。

她脑中五百条弹幕当然没有人看见，不过庄栀从她无语凝噎的神情中倒是猜出了一些想法：“花灵是有一套专门的礼仪动作的，不过与其说是作用在花灵之间的相互交际之间，不如说是为了更好的与植物打交道。”

庄栀又重复了一遍那套动作，手指如同跳舞一般，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带出光与影的结合，栗临看的不禁有些入迷。

等到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时，庄栀维持着这个动作，缓缓地凑到一朵半开的水仙旁，轻轻地用指甲盖碰了碰对方待开的那一半。

栗临就看见那朵水仙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花瓣，在短短数秒之内达到了盛放的状态。

栗临：！！！

看着小花灵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庄栀又微微笑起来，她用手背遮掩住嘴唇，于是那一双清泉似的双眼便落在栗临的眼中。

栗临还是有些困惑，虽然她依旧不明白花灵是什么东西，不过倒是隐约感觉到花灵本身都有些特殊的能力，并且这份能力与植物有些联系。就像那个叫做霜柒的少年所说，橙花林赋予了她橙钥，给予她进入霜林空间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觉得她的头更乱了。

到现在为止，庄栀除了让她自己感受之外并没有给予她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身旁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人更是直接点出她是“残次品”。

她感觉自己在迷雾中行走，想要抓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女孩摇摇头，索性不去想这个。她重新看向庄栀，直截了当的问道：“可是我记得在霜林空间里面，那个叫做霜柒的植木庇佑者所做的礼仪是熟悉的人类礼仪啊？”

听到霜柒的名字，庄栀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她还是回答道：“那是因为他不是人类。”

“什么？”栗临感觉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霜柒他不是人类，而且一直住在霜林空间里。但是霜林空间里面偶尔会有陌生人类进入，为了更好的和人类交流，他当初拜托我教他这个。”显然，提起这个话题庄栀好像不怎么开心，她像是有些烦躁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事实上，在与栗临谈话过程中，庄栀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好像是她忘记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无形的危险在向她不断靠近。

现在就算不使用“灵视”，她也能感受到门槛周边的植物沙沙的摆动声，就好像是无声的警示。

再远一点能看见什么呢？她闭上了双眼。

几乎是下一秒，她睁开眼睛将栗临与柯洱连拉带拽着推进了里屋。

“躲起来，”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但还是坚持着说完：“我不进来请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