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苏维尔睁开眼睛。

他平躺着，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脑中什么也没想，身体使不出力气，好像被吸走了全部精力，累得厉害。连睁眼这个动作，好像都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似的。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在好久好久以前。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了。

“您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维尔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依旧是漆黑一片，他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他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躺着，就好像一具尸体。

“呵呵。”男人的笑声像漏了气的风箱，十分刺耳难听，“再活一次的感觉如何？”

“……”苏维尔虚弱得很，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他摸不清这男人想干什么，也不敢贸然开口。

男人见他不回答，也不着急，自顾自地说：“别担心，我只是想找个您帮个忙而已……这对您来说非常容易。一个小忙，不用费多大心思。”

“噢，让我瞧瞧。”

苏维尔听到男人向他走来。身体的各个细胞好像活了起来，争相叫嚣着，咆哮着，翻滚沸腾着想要冲破束缚。苏维尔感觉到男人凑近了端详他的脸，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呼出的热气，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瞧瞧着漂亮的脸蛋，太适合您了。”男人狎昵道。

苏维尔皱眉，对男人的态度感到不满。

男人见状哂笑道：“您生气了？”

“你是谁？”苏维尔语气镇定，没有一丝慌张，重生就好像是今天早餐喝了一杯牛奶一样普通。然而这句话却说得异常艰难，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

“您的一个狂热者。”

苏维尔是不信的，并且本能的感觉这个男人在撒谎。

“……你在撒谎。”

“不。”男人否定道，“会有谁不崇仰您呢，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加文家，将加文家带向了鼎盛。多么让人敬仰呀。”

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好像在念着什么书本上的记载。

苏维尔不置可否。

男人靠得更紧了，冰凉的手指抚摸在苏维尔的肌肤上，但凡是他所经之处便有一阵剧烈的刺痛，这使得苏维尔不着痕迹的轻蹙起了眉头，他一向非常能够忍耐痛苦，不一会儿四肢便麻木起来，等这阵麻痹感消退四肢渐渐暖和起来，力气也回到了他的身体，甚至五感也逐渐开始清晰，不过他还是非常虚弱，只是有了能够活动的力气罢了。眼前也逐渐明晰，影影绰绰地能看个大概了。

眼前的男人大约五十来岁，穿着一身开始泛黄的白色麻布长袍，袍子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也很是浑浊，看向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就好像一只通体冰冷又黏腻的毒蛇，惹人不快。

苏维尔盯着他袍子上的一块黄色污渍出神。

“希望我这份大礼，苏维尔大人能够喜欢。”说着便撩起长袍，露出肚子上一个古怪的纹身。

还未等苏维尔看仔细，他便匆匆放下，朝着苏维尔诡谲一笑，那笑容真是难看至极。

苏维尔本能感觉到危险。

然而男人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等男人离开，苏维尔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个地窖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干枯的稻草，还有丢弃的旧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角落里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那个男人是谁？”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还沉浸在回忆里的苏维尔。

“里拉。”少年说。

“里拉？”少女瞪大了眼睛，“里拉是谁？”

里拉是谁？

一个疯子。布莱恩想。

“他为什么要复活苏维尔……嗯……苏维尔大人？”

很显然苏维尔和布莱恩并不准备现在回答她这些问题，布莱恩看了眼天色，站起来把塞西莉亚手里的茶杯收走，“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娘，现在你应该上床睡觉了，其他的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布莱恩！”塞西莉亚嗔怪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不拿我当小孩呀。还有以后是什么时候？”

布莱恩耸耸肩，“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小朋友。好了好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你的眼睛和你妈妈太像了，尤其是在生气的时候，哦，好吧亲爱的，我发誓很快就能告诉你全部真相，但是你答应我现在回到你的房间去好吗。”

“好吧父亲。您千万别食言。”塞西莉亚非常干脆的同意了。

她现在轻松多了，不再独自纠结。

苏维尔和她一起从布莱恩房间出来，塞西莉亚现在看到他心情有些复杂，是叫他苏维尔？还是恭恭敬敬的使用敬语称呼他为苏维尔大人？好像不管怎么称呼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也就索性不再说话。

突然走在前面的苏维尔却停了下来，面对着她。

少年最近长高了一点，已经快有她肩膀那么高了，不过还是非常苍白的样子，一如初见时那副快要消失的模样，只是眼中的戾气少了几分，气场也不如当初那么尖锐，不说话站在一旁时，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十三四岁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的特别，这只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普通小孩子而已。

塞西莉亚安慰自己。

“你在想什么？是觉得我的年纪太大了吗？”苏维尔好像能够看透人心。一眼就看穿了塞西莉亚的那点小心思。

塞西莉亚觉得自己错了，这应该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普通的可怕的小孩子，不……小矮子！她报复似的在心里咆哮着。

嘴巴却乖乖地否定了，并且十分没有骨气的吹捧了一番对苏维尔·加文的仰慕之情。

苏维尔十分满意，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脑袋，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的塞西莉亚在原地。

塞西莉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那只常常窝在教习嬷嬷脚边的那只雪白的异色瞳猫咪，长长的尾巴随着嬷嬷手里的鞭子左右晃动，显得非常灵巧，开心时它便会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露出柔软的肚皮来任人抚摸。

塞西莉亚觉得现在的苏维尔好像将自己柔软又脆弱的肚皮翻开在自己面前。

真是一个难搞懂的人。

第二天，餐桌。

塞西莉亚正在消灭一份诺西管家亲手制作的甜点，希丽安非常担忧地在一旁小声劝说，“加文小姐，您真的不可以再吃下去了，这已经是第四份了，我真是搞不懂您小小的身子到底怎么塞下这么多点心的。”

塞西莉亚满嘴都是令人幸福的甜腻气息，哪里有空搭理她。

苏维尔正在翻阅手中的信件，“哦？格林顿的邀请函。”

“格林顿？”布莱恩疑惑。

苏维尔摇摇头，继续阅读邀请函上面的字，“让我瞧瞧都说了什么，噢，格林顿这个老头子要结婚了。让我想想，这是他第几次结婚了……”说着竟然真的数起手指头了。

“第八次！”布莱恩没好气的回答道，“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

塞西莉亚：“谁是格林顿？”

布莱恩：“一个沉迷结婚的疯老头。”

“抱歉……一个什么？”塞西莉亚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个沉迷结婚的疯老头！”布莱恩看起来非常不屑，连带着语气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实在是不喜欢这位嗯……先生。”布莱恩补充道，“没记错的话这是第八位夫人了，真不是明白为什么还会有女人愿意嫁给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是不明白前面几个夫人怎么死的吗？”

塞西莉亚听他这样讲，瞬间来了兴趣。

“前面几位夫人怎么死的？”

“唔……就是……你懂得，死得不太光彩……”

布莱恩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塞西莉亚更加好奇。

“什么？”塞西莉亚追问。

“就是……就是……”布莱恩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性/癖。”苏维尔说。

塞西莉亚瞬间红了脸。

虽然教习嬷嬷们也经常说荤话，但是这话在有些冷淡的苏维尔口中说出，总有种奇异的感觉，让塞西莉亚有种羞耻感。

“不过这场婚礼，却还是不得不去。”苏维尔手指敲在邀请函上，眯起了眼睛，好像在心底打算着什么。

布莱恩用手抵住额头，忍不住哀嚎一声：“放过我吧，我是真的和格林顿合不来。”

苏维尔笑道：“合不来也由不得你了，父亲大人。”

吃过饭苏维尔在院子里晒太阳。

塞西莉亚坐在另一边，看着少年沐浴在阳光下，头发眼睫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让他看起来像是坠落凡尘的天使，显得那么美好又圣洁。塞西莉亚不知道苏维尔在世时是个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美貌，又拥有怎样过人的手段，这一世的苏维尔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特别，也不如传闻中那么锋芒毕露，但是他现在那么美好，让塞西莉亚有些被暴风雪冰冻的心都开始暖化了几分。

他本应沉睡在墓穴里，与阴冷潮湿的空气一起，埋葬在泥土里，看着子孙后代一个接一个将他一手打下的家产挥霍殆尽，然后化为空气成为养分，在下一个春天开出绚烂的花来。

他如此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本应该就这样结束，但是他却醒了，以这样孱弱的身体再次复活，再次呼吸着这片土地的空气。塞西莉亚说不上这算好还是不好，甚至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为他高兴。

可是苏维尔·加文，确实真真正正的，再次重生到这片土地。

以一个小孩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