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天也渐渐黑得像被泼了浓墨，秦不白和叶知欢还是舍不得放开彼此。

但秦不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着幽都府的队伍，只不过是他心急，先行了一步，提早赶到了晏城，之后他还要等队伍汇合，以及处理很多身为府主需要处理的事。

澹台夫人又派人来接叶知欢回去，她也知道她该回了。但她还有千言万语、满腹相思想对秦不白倾诉。

“你知道四方祭的彩头换了么？”许多事从她脑中同时闪过，她就挑了目前最紧要的一件事。

秦不白点头。“嗯，知道。”

“那我们参加四方祭是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叶知欢的眉头微皱。

秦不白的目光望向虚空，沉吟道：“四方祭对我而言，对幽都府而言，都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实力的机会。不管有没有雷属性灵宝，我都必须参加。”

叶知欢看见秦不白目光炯炯，似一把尘封多年的宝剑终于再一次显露锋芒，心里开始期待四方祭上他大放异彩的时刻。

依依惜别之后，叶知欢先是不舍地缓慢挪动步子，后来就飞似的奔了回去，见澹台明湘屋里灯还亮着，就直接冲了进去。

“明湘，我见到他了！他来了！”口中还激动地欢呼着。

澹台明湘正穿着寝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左手垫在后脑勺下面，右手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她见叶知欢进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背下。

但叶知欢一进门就看见了，因为那东西金光闪闪的，目标太明显了，再加上澹台明湘难得一见的心虚模样，更加想一探究竟。

“明湘，你藏了什么东西？”一边说一边向床上扑过去，去掰澹台明湘的右手。

论力量，叶知欢是比不上澹台明湘的，但在两人拉扯间，她还是看清楚了。

“这不是先前百里越送你的凤凰金步摇？”叶知欢双眼微眯，用好奇又八卦的目光“审问”澹台明湘。

不是看不惯百里越么？不是想当男人么？不是不喜欢姑娘家的玩意儿么？平时澹台夫人给她戴个首饰要费老么大的劲了，怎么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一个男人送的步摇呢？

澹台明湘的眼睛左瞟右瞟，却摆脱不了叶知欢环绕式的眼神追踪。“咳咳，我就随便拿出来看看。”还故意坐起来挺直了身板。

叶知欢又不傻，才不信她。“哦？义母给你置办了一箱一箱的首饰，怎么没见你随便看看？偏偏就看了这个呢？”

“呃……我觉得这个最好看！”澹台明湘说完自己给自己点了个头。

“真的？是因为这只步摇真的好看，还是因为，送步摇的人？”叶知欢笑得揶揄，她都看见澹台明湘带腮连耳地都红了。

澹台明湘身子转向床内侧，低着头，一副步摇藏不住就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样子。叶知欢就拿食指戳她，把她的背上戳了个遍。

“叶知欢，你好烦！”澹台明湘把脸转回来，薄面含嗔，然后声音又轻又细地说道：“除了家里长辈，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给我送东西。”

叶知欢看着澹台明湘嘴角微小的弧度，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凤凰金步摇？”

澹台明湘摸着步摇上的流苏，点点头。

叶知欢想起来当时百里越说的话，他说他送的不是步摇，而是女儿家的自觉和柔情。这还真让他给说对了？一支步摇就勾出了澹台明湘的女儿情思？

叶知欢坐在澹台明湘的边上，头挨着她的肩，收起促狭之意，轻声说道：“明湘，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放下刚强的一面，释放心里的柔软。”

正如澹台夫人所说，小时候的明湘和普通的小女孩无异，只是在八岁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叶知欢作为这个故事的书写者，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情。

澹台原和澹台夫人是少年夫妻，成婚后一直情深意笃，生活美满，唯一的不足就是迟迟没有怀上孩子。不知看过了多少灵医师，吃下了多少灵丹妙药，才有了澹台明湘。

但澹台家都是选男子作为继承人，千辛万苦只生下一个女儿，澹台原夫妇高兴之余还是感到有些遗憾，也让旁人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澹台家族家业繁大，家主之位自然惹人眼红。澹台原有个弟弟叫澹台岩，就一直暗中觊觎，等待机会谋夺家主之位。

澹台明湘八岁那年，澹台原在修炼时出了点岔子，遭到严重的反噬，几乎性命不保。澹台岩就趁机绑了澹台明湘威逼澹台原交出家主之位。

澹台原拖着受伤之躯和澹台岩周旋，暗中派自己最信任的护卫汪石救出澹台明湘，将其送到安全的地方。直到六个月后，澹台原身体恢复并将澹台岩的势力连根拔除，澹台明湘才被接了回去。

八岁小女孩有着超出成人想象的敏感，澹台明湘曾不只一次听到家族之人叹息她是个女儿身，她的亲叔叔也是因为她爹娘没有生出儿子才要篡位，不知不觉间，她就将所有事情都归咎于她不是男儿身。

不巧的是，救出她的那个护卫汪石修为了得，练得一手的好刀法，偏偏就是个不通文墨、粗话连篇、彪悍如牛的放犷之人，一个金玉般的大小姐到了他手里，没几天就变成土石块，什么都不讲究了，穿起了男装，挥起了大刀，满口飙粗话，也更加勤勉地修炼。

不仅仅是汪石的影响，澹台明湘自己也是有意为之，她想着如果自己更像男儿一些，更强大一些，男儿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那她的爹娘就不需要为没有儿子而忧愁，族人也会少一些闲言碎语。

当澹台明湘回到家中时，宛如换了一个人，把澹台夫妇吓坏了，又难过又愧疚又不知所措。澹台夫人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改掉了澹台明湘爆粗口的毛病，只剩“老子”这个词儿偶尔还会蹦出来。

澹台明湘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男子，在别人梳妆打扮时修炼，在别人歌舞宴饮时修炼，将以前所有的女儿心思都封锁起来，但即便封锁了，也还是存在的。总有一些契机会成为开锁的钥匙。

叶知欢看着忸怩起来的、颇为不好意思的澹台明湘，很是替她高兴，人可以有坚硬的壳，但心还得柔软的，这样才能感知、享受生命中的美好啊。

澹台明湘不知道叶知欢心里已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儿，见她温柔理解的样子，就一把抱住她。“知欢，你真好，我还以为你要取笑死我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不想取笑你？但我怕把你好不容易萌发的少女心给掐死了。”然后叶知欢推开澹台明湘，“不过，明湘，我要提醒你，百里越这个人不太靠谱，你可千万别因为他是第一个送你礼物的男人，就被他蒙骗了，一定要谨慎！”

叶知欢十分认真地叮嘱，她不怕澹台明湘情窦初开，就怕她乱开。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知欢变得忙碌起来，除了日常修炼，和澹台明湘交心，哄澹台夫人开心，她还要每天去找秦不白，哪怕他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来见她。只要能见到他，她就不在乎时间的早晚和多少。

四方祭开始的日子越来越近，到达晏城的修炼者也越来越多，大家纷纷猜测传说中的神秘彩头到底是什么？

就在距离四方祭只有三天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让整座晏城都炸开了锅。这个消息就是，神秘的彩头是玄溟灵源！四大神主之一玄溟的灵源！那可是十份赤背雷蟾的蟾衣都比不上的啊！

虽然不知这个消息是从何处传来，也不知真假，但它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所有修炼者的渴求之心。原本取得胜利的决心最多只有十分，瞬间暴涨为一百分。只要拥有了玄溟灵源，就意味着将要快速走上修炼的巅峰，如果消息是真的，简直让人疯魔！

当大部分人都在为之沸腾的时候，也有人觉得这消息来得奇怪，云时、秦不白、图蒙、方浔等人纷纷派人出去查探消息的来源和真伪。

而同时，在某个隐于山林的山洞里，有一个穿着赫赤色衣裳的男子正在往深处走去。山洞里有一小朵一小朵的火焰飘着，照亮了路，也照亮了男子的面庞，看着三十多岁，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深眼窝，鹰钩鼻，颧骨突出，嘴唇薄而过分地红，像饮过鲜血一样。

山洞内宛如迷宫，错综复杂，但无眉男子轻车熟路地穿过无数个通道，来到了一间石室门口，他在墙上某处按了一下，石室大门开启，一个黑衣的女子盘坐在内，她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火红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妖冶。此时她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似陷入了沉睡。

“徒儿拜见师父。师父，饵料已经放出去了，徒儿很快就会把那些肥美的大鱼献给师父。”无眉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嗯。”红发女子睁开了眼，原来她的瞳仁竟也是红色的，仿佛两簇火苗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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