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许子卿呼出一口白雾，看向同行的背弓少年。

少年面容俊秀，一双眼睛灵动有神，若是迎面见到他，肯定先看到他的眼睛。

“话说回来，”许子卿两手相搓：“为什么要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

雪花在云下飞舞，缠绕分离，却不会再回到云里。

“接人只是顺带的啦，”少年不快地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更重要是加餐呀！加餐！”

空有手艺而不知道好好发挥，我们可是难得见一面呀！少年心道。

“大家天天过得这么辛苦，自己还没吃饱就要担心别人有没有吃饱、以后有没有吃的、有没有吃饭的空闲，即使不能好好吃饭，但偶尔也要吃一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的努力，不然……”少年挑了挑眉，“喂！”

心神飘荡到九天之外的许子卿抬了抬眼皮，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能放在我身上，也能放在大方身上……”

我觉得你倒是一直吃得很香很饱还不会考虑别人。许子卿心道。

“没错！”少年斩钉截铁打断道：“总而言之，我们是有好好吃一顿饭的理由的。”

死缠烂打之下，许子卿勉强答应下来。

二人在雪上行走，歪歪斜斜地踩出坑洼。

“你我都见了好几次，你家大方也与我家大方相识多年，倒是觉得，使者来了我们还要抽出空来认识一番。”

白色的热气逸出，在同色雪花的遮掩下容入天地。

“嗯，”许子卿浅笑道：“教主筹划多年，终毕于一日，派出亲信也是情理之中，”又道：“或许也是因为马大方与其他渠帅都交好，教主才看重了大方吧。”

“哼，停。”背弓少年摘弓取箭，对许子卿摆了个熄声的手势后，弓被拉得半满。

许子卿随他目光看去，一只紫貂在雪中快速穿行，也不拦他。

拉到一半的弓又松弛下来，少年道：“太远了，我要追上去，”又补充道：“你要跟着我！”

雪意浓厚，少年为一只难得的紫貂着了急，隐约模糊间见到动影，便急不可耐地松弓放箭。

猎得“奇物”。

“赵弘！”许子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虽然早就知道赵弘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但没想到他能头脑简单到这个地步，“你放箭前好好看看呀！怎么能见到模糊的影子就射出去！”所幸，人只是摔破了头。

“帮忙！我背他回去，”赵弘道。

许子卿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估计如果不是认出摔晕的人刚好是要来接的特使，估计赵弘会直接把本职工作撂下。

对于一个把本职工作变成顺带工作的人，肯定也能把本职工作变成附加累赘，在自己不想工作的情况下舍弃工作。

那天，许子卿背着弓，赵弘背着人，漫漫雪路把累赘背回了邺县。

听到并无大碍后，赵弘松了口气，小声道：“我去找人要点菜，你多做些，等他醒了分他些。”

茅屋简陋、清院映黄昏，落枝残雪堆在墙角边缘。

赵弘随意地靠在屋外，在突出的“房檐”下，避开了雪花的冷和光线的眀。

许子卿出来，他跟上去，二人进了烧火做饭的炊房。

“那家伙还没醒吗？他都睡了一天了。”赵弘道：“摔得这么重吗？”

“可能是太累了吧？”许子卿对此也不太了解：“要是饿的话应该能饿醒，要不然就是一路冒着大雪走来精神疲惫吧。”

“那先把他叫醒，然后吃饱了再睡？”

赵弘说完，认真地等着“大夫”的首肯。

可是“大夫”又神游到天外了，在哪里想着什么。

赵弘皱眉：“你给回个话呀！”

“你相信长生不死吗？”

赵弘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那我还不如信善恶有报！善恶有报没准还能灵验一两次，长生不死，哈哈哈~也太好像了吧？”

许子卿浅呼出口气，在桌面上敲叩：“我观他的配饰，和教内相传的守一同纹。你我皆知教内顺向民心、但教徒重杂，有的修养守一单纯信奉太平君，也就是老子的道众……”

赵弘：“我只知道孙子。”

许子卿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也有驱邪求福而信奉太平教的平民百姓、也有为了生计活口加入太平教的流民、甚至也有一些为了权势而加入的地方豪强。后三者尚且合情合理，但太平教内，为什么是道众教徒最得亲信呢？”

“太平教，不是咱教主创的教吗？没准教主也信这个。”

“也有可能。”虽然隐约听过教主三兄弟一开始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的传闻，但是也没真的完全相信，许子卿点点头，就将此事暂且搁置了。

“话说，”赵弘笑道：“子卿你有没有想到，有可能有些人，家境富裕，被看上了钱财，而被强逼加入教内的呢？”

许子卿惊讶抬头，他看着赵弘，疑惑极了，更多还是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饶是他与赵弘相交数年，虽然并不是经常见，但重来没想到赵弘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连本来想要慢慢讲解的事情都一下抛掷到了脑后，他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一向愚笨的赵弘能因路过听他传教而相识，莫不是从他的口气里感受出了对太平教，无情、冷冰冰的态度？

“我没说是我啊！”看到时刻不在线的好友竟然如此失态，赵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真的，曼大哥对我可好了。看你这番模样，难怪说一句话要想半天，也太能联想了吧。”

许子卿：……

许子卿：“我说到哪了？”

赵弘：“呃，好像是为什么信什么守一的高官多？”

“哦，对了，我怀疑特使也是信封修仙的那部分信徒，”许子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解释：“或许经常辟谷少食，或者不像我们常人一样睡觉。这次一昏，反而也是身体回补休眠吧。”

赵弘：？？？

赵弘：“修仙？你是在开玩笑吧？”

次日，鸡还没叫，许子卿饭就做好了，虽然严格来说这里是渠帅马大方的地方，但马元义基本不回来，吃饭留宿常常因为一来二去耽误时间所以走到哪留在哪，而渠帅曼大方来了之后直接把赵弘丢过来，然后去找马大方了。

“今天也要出门？你不先等特使醒了给他道歉吗？”许子卿盯着吃了饭就想跑的赵弘。

“练弓射箭之技，不可一日松懈也。”赵弘把曼大方督促自己的话拿了出来，自顾自地穿戴离开。

许子卿或许是看出他不想因误伤特使而被问责，倒也没有拦。

天色是灰蓝幽若紫，远远的能看到从山上冒出的白光，映衬东边的云的白色都更鲜明了。

瞄着靶子，赵弘拉满了弓。

灰暗而无人。寒风如潮般渗入衣内，使汗发凉。赵弘不知不觉额头就觉得有些烧。

“弘~”

弓被丢在雪上。

“曼大哥！”

渠帅曼大方系发束冠，内穿着一身皂服，外披一层袄。

“大雪天，就不必这么刻苦了，跟我回去吧。”

赵弘嘿嘿一笑，捡回自己的装备。

黑服的中年人走在前面，褐衣少年跟在后面，但偶尔也凑到前面说些什么。

一排整齐和一排凌乱，两排脚印留在皑皑白雪上，又慢慢被白雪重新掩盖。

——

都在客地，两大方也来不及造什么宅邸，唐特使干脆一口气包下了一家客栈，布了十几桌酒席——他倒是对身外之物没什么留念也不觉得浪费，马大方带的人多，曼大方带的人少，到没人觉得分配不均就心生不满，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很快就打成一片。

两位渠帅一边一个挨着特使，谈论着粮存、人员分布，又察觉到特使的漠不关心或者不怎么懂，话题慢慢就转到了教内的发展，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话题被带到了十分嚣张的“我教成功后，你想要怎么怎么样的”。

马大方可以说是靠着外交、递送消息物资、起家慢慢成为一方渠帅的，自然不瞎，推察出唐周对修道长生的有所偏爱，就道：“若是能够成为骑鹤的仙人，我肯定是愿意成为的。”

曼大方笑笑，他也能看出唐周意在仙途，不过却洒脱道：“实不相瞒，曼某只是一个俗人，幸得教主赏识罢了，所求不过金银俗物而已。”

在旁边的曼大方部下也助长气焰。

“大方坦承，我也是这么想的。”

“金银财富，对特使大人来说是身外之物，对我们这些人，只要有身外之物就十分满足了。”

“金子银子，谁不喜欢。”

马大方部下乐呵呵笑着，毕竟吃人嘴短，反而祝贺几句，曼大方部下也醒悟过来，纷纷都附和道。

什么“唐特使清新脱俗、仙道可期，提前祝贺，未来必会直冲云霄、修成大道”云云。

也难为他们一堆不怎么详知内幕的“实干派”鼓吹这位“精细复杂的守一道徒”。

反正特使唐周挺开心的，笑答应和着。。

两位大方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一挑明一暗捧，终于带动不食人间烟火的特使融入了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