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乱了。

李自成在山海关大败的消息传回来，北京城中的大顺官员和军队就彻底乱了套。

将领们急匆匆脱下锦衣，换上铠甲，这才发现，两个月的安逸享乐已经令他们身体发福，鼓起的肚子硬塞进坚硬的铠甲里，被勒得呼吸不畅。

疾点兵，军中却一夕之间鼠疫蔓延，大半士兵丧失战斗力。

外有满清与吴三桂强兵来袭，内是爆发鼠疫的慌乱之兵，怎么打？

大顺政权不得不看清不利战局，遗憾认输，仓惶从北京城中撤离。

李过率领大顺军，接应李自成，退守陕北。

……

北京城里，老百姓都乱了套了。先是大顺军打来，兵荒马乱一通，还没熬过去，满清又打来了。

听说满清人可是吃生肉的蛮人啊，等他们来了还能有活命？

老百姓收拾细软、拖家带口，纷纷出逃。

余家大婶堵在院子里，骂天骂地，骂丈夫不争气。

“但凡有点门路的都往外走，就你个没出息的，让老婆孩子等死！”

余大叔懦弱回一句：“那咱们也走吧。”

“走？往哪走？老家的祖宅你不是让给你兄弟啦？”

“咱们在京城里，日子过的下去，俺兄弟脑子不灵光，我还要跟他争吗？也就三间土坯房……”

“我看你才是脑子不灵光！”余大婶手指头恨不得戳到丈夫的脑门上。“这下好了，逃难都没地方去！”

余大叔小声说：“真回乡下，俺兄弟也不会不让咱进门。”

“又小又破的房子，怎么住？你说怎么住？”

这时，长平和袁文弼收拾好随身衣物，从屋中走出来。

“大嫂，这些日子多谢你们收留，我们这就走了。”袁文弼笑道。

“这就走啊。”余大婶转身劝道：“外边兵荒马乱的，可是不太平啊。”

袁文弼答：“是，所以我们决定回家去，好好向父母请罪，他们会接纳我们的。”

“就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哈哈哈……”

长平不喜余大婶粗俗调侃，拉一下袁文弼的衣袖，示意速速离开。

余大婶却伸手一拦：“公子，你说，大嫂对你们怎么样？”

“援手之恩，没齿难忘。”

“你知道就好，我可是冒着天大的危险收留了你们，好吃好喝待着，没有一点怠慢吧。”

“是。”

“公子，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玩够了就能回家去。唉，可怜了我们平头老百姓，遇到打仗，逃都没处逃啊。”余大婶抹了一把眼泪：“大嫂知道公子是善心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长平惊呆了，心中越发厌恶。

袁文弼依旧微笑，从怀中取出钱袋，倒出几块银子，放进大婶的手中：“这十两银子，大嫂拿好。大嫂莫要担心，好人自有好报。”

余大婶喜笑颜开，收起银子：“公子和娘子慢走，一路平安。”

走出院子，长平皱眉说道：“女子怎能这般贪婪粗鲁。”

袁文弼握住长平的右手，轻笑道：“天底下哪有其他女子能和我的长平相比？不过都是庸俗人尔。”

长平脸颊羞红，想一想说道：“生活不易，也是可怜人罢。”

袁文弼牵着长平走出巷子，再走没多远，他忽然温和笑道：“我忘拿了东西，你再这里等我。乖乖的，别乱走。”

袁文弼温柔揉一揉长平的头顶，转身返回巷子。

健步如飞，落步有声，一把推开大门，长剑横扫，顷刻间，一家人皆死于血泊之中。

余大婶失去生命的眼睛张得极大，她手里还握着十两银子，正在吆喝丈夫儿子收拾行礼回乡避难去，哪里能想到，刚才还和善乐施的公子转眼就成了夺命的罗刹！

袁文弼脸上没有一丝怜悯。

他转身离开，等到走出院子，看见长平翘首等待时，他又是温柔的多情郎君。

“走吧！”袁文弼握住长平的手，二人汇入奔走的人群中。

……

一片血红笼罩在大理寺上空，那是早开的樱花。

那颜色，像血一样红腻，那浓重的香味，封住人的七窍命脉。

此刻的大理寺，早已经是一片死地。

最早的鼠疫，就是从这里开始蔓延，先是犯人，再是士兵，很快速蔓延开去，没等明确是鼠疫，就已经开始死人。

看守的士兵们不顾一切逃离这里，将鼠疫传播到了军队之中，一夜之间，广为蔓延。

九德拼命晃动着窗子上的铁条，嘣的一声，铁条终于从墙壁上脱离出来。

这声脆响在死寂的牢房中嗡嗡回响。

九德下意识一惊，立即，他想起来，里面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哪里还会有人来？

“太好了！”九德迫不及待将双臂探出窗户空隙：“老天保佑我，又能逃过一劫！”

九德双手扒住窗户，纵身往上攀爬。

窗户太高了，爬到一半他就掉下来。

九德狠狠往手心上吐一口唾沫，搓搓双手，就要再爬。

这时，他忽然顿住了动作，缓缓转头……

他看见……铁栏之外，一双枯寒眼睛瞪着他……

那是看守的士兵，身体枯瘦犹如骷髅，口鼻上都是咳出的黑红血迹。他也感染了鼠疫，走不了，在等死。

九德和士兵对峙着……

九德浑身颤抖，生路就在他出手可及的地方，难道他要前功尽弃吗？

“不！”

九德豁出去，再一次扒紧窗台往上爬，这一次，他利索的爬上去，将身体拼命往空隙中挤。

他不敢回头看，生怕士兵已经进了监牢，已经伸手抓近他的脚踝……他就不管不顾整个身体往外挤，一头栽出去。

手肘撞到青石板上，觉不到疼，爬起来，跑！

九德跑过一颗茂盛的樱花树，那么腐败、腻香的气味沉郁纠缠过来。

九德看一眼，那是关着太子的监牢，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都被这棵肥硕的樱花树吸收体内。

他就这么一口气跑出大理寺，跑过慌乱的街道，跑出城门。

城外，扬起土黄灰土的官道一眼望不到头，逃难的人群就像是密密麻麻蚂蚁，渺小挣扎。

九德跑不动了，手扶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

一片腥红从他的头发上掉下来，粘在他的手背上。

九德惊叫一声，惊跳着，拼命甩着手腕。

那一片樱花花瓣随风飞舞。

仓惶逃难的人群川流不息，没有人顾得上看一个疯子发疯。

死人都看过那么多了，疯子算什么？

……

“好好的国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不知去处归宿的无尽无望道路，长平迷茫问道。

“大明宗师忠臣皆往留都，咱们就去南京。”袁文弼握着长平的手，压抑不住激动澎湃：“公主，打起精神，正需要你收复臣心，重建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