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又到地面被太阳照得光秃秃的时候了。

那天她踩着刺眼的绿色树叶在地上甩下的影子走出考场，要怎么描述那种心情呢？

一种怨恨，没错，一种怨恨。

一共三年，三年一共一千多天，这一千多天里的爸爸妈妈因为这场破考试变得功利。为这场考试功利，好像自己活着所有的意义都只是这场考试，好像如果这场考试失败她就应该无地自容，她的人生就从此暗无天日，好像为了这场考试她就要放弃一切她活在这世上作为一个人的所有感受。她不可以感到孤独，不可以感到害怕，不可以疲倦，不可以懈怠，好像她一旦有一丝丝这样的念头就是莫大的罪人，有一丝丝这样的念头就是莫大的耻辱。

她讨厌这样该死的考试，谁可以保证完成这样的考试进了所谓的好大学之后人生就可以一片坦途了?有多少嘴里每天仁义礼智信叨叨个不停大道理讲个没完的书呆子，真要该他们出头的时候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得比谁都快，用怂包来形容完全不过分。

又有多少人嘴里一堆我觉得这个怎么怎么样，我觉得那个怎么怎么样，结果出口全都是些不切实际没有一丝人情味对别人指指点点毫无体恤自以为是完全愧对高等教育的话。

现实告诉我们，这样的人后来过得都不怎么样，该出头时不出头的怂包连自己该得的利益被别人抢走连声也不敢吱；不懂得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情商低，这种人比较适合自己住到森林里；喜欢对别人指指点点自以为是的人最后总是会被厌恶被抛弃。这些人以后，怎么可能过得好?

这些人的缺陷在青春期本来就应该在各个方面“恶补”，但现实是，越是这种类型的人越是封闭，他们一般给自己搭起了一座堡垒，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自以为是，用自己狭隘的认知来伤害别人转过身还要笑别人傻。

他们确实是很招恨，负社会效益的人能不招恨么？他们自以为的理解其实都是误解，自以为的真理都是悖论，迟早得把自己给绕进去，世事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知识不应该是用来显摆和嘲弄别人的资本，它应该是一个工具，一个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变得更加幸福的工具。

但是多少人，多少人把高考这件事死死压在身上，然后带着误解和狭隘上路，把知道得那一点少得可怜的东西对别人进行智商碾压、尽情显摆。

莫骓不怨恨爸爸妈妈，她只是怨恨这样的大环境。

人生下来不应该就是平等的吗？那为什么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歧视呢?那些成绩好但是做的事情都是负社会效益的人就真的优秀吗？那些成绩不好但是笑容灿烂对生命里遇到的每个人都真诚以待的人就是失败了吗？

莫骓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该死的考试结束了。

她叫了几个小姐妹在ktv唱得死去活来，她们尖叫嘶吼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在这里全部丢掉，要把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在这里结束。书上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要学会做个不动声色的大人”根本就是屁话，在莫骓这里确实是屁话，做大人为什么还要学，明明不会不动声色为什么要强迫自己，人一辈子才几十年，放肆的日子也不过就这么点，现在不矫情不做作不傲娇不幼稚什么时候有机会，现在不丢人什么时候丢人，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的那是老气横秋的老女人，而莫骓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变成老女人，因为人害怕尝试了那就是时候把自己塞到棺材里了。

和小姐妹们告别之后她一个人回家，她又走到了那条她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路上，黑糊糊的那条只有月亮和影子的路上。

现在她想贾阳，很想。考试结束那天匆匆告别之后他爸妈就带他出国度假，离填志愿也没几天了，该回了吧。

她又走到了夜宵城，夜宵城闷热得不真实，色彩浓烈的红帐篷和蓝塑料椅子倒在莫骓眼里让她愈发烦躁。旁边大吃大喝的人面目从未如此狰狞过，平时吆喝的老板娘也变得咋咋呼呼热情也变吵闹。

“妈我回来了。”莫骓有气无力。

“回来了啊，很晚了快睡吧。”

“好。”

她确实玩得有点累，趟在床上摆弄星空灯。

很快她就被星星包围了。这是去年贾阳送她的生日礼物，以前玩它的时候总是被一种蜜糖样的感觉笼罩，但是今天她胸口郁结，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呼吸。

只好拿起手机听歌又追剧，聊天还语音，但就是，无故觉得很气愤。

可能是因为很多天都没有贾阳的消息了?这个念头一上来就被她压下去，才不是！应该是因为毕业了很伤感，对，没错，就是这样。

手机是玩不下去了，她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有一瓶长得很好看的饮料就喝了起来，

“嗯，味道还不错。”于是她一口气灌了半瓶，没几分钟她就觉得脑子晕晕的头重脚轻，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果酒，度数13。她一边感叹自己的鸡肋酒量一边往房里走。

她踉踉跄跄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星星满天星星满地，她走得小心翼翼地生怕把星星踩坏了。脚尖一踮一踮，她到了一个“星星海”的地方，那里风把海面吹得一荡一荡，上面泛了好多小星星。星星们在她眼前晃啊晃，她感觉自己又快在梦里面睡着了。

“过来，过来。”星星海那边有人向她招手让她走过去，梦里莫骓可以看清楚那个人大致的身形但就是看不清脸。

莫骓两手放到嘴边大喊，

“我过不去啊，这是海，我过不去啊。”

“走过来，你走过来。”

莫骓鬼使神差地往前走，有水盖过了脚踝，然后是膝盖，再然后是大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淌水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听到海对面这么远的声音，她只是纯粹往前走。

水到她胸口了，压得她呼吸困难，可是她还在往前迈。当水快到她嘴巴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海那边是贾阳的脸，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一种神奇力量把她往上提，她站在水面上了，脚下是星星海。

她回头看看走过来的岸边，已经离得很远了，而对面的岸也很远，她踏着脚底下的海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