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鹤白雪带着杜清明来到城中的一家驿馆。

“会骑马吗？”鹤白雪问道。

“会。”杜清明点点头。关于骑乘的技术也是老板教的，虽然他很少动马，但多多少少还不至于被马掀下来。

“那就好。”鹤白雪说着，掏钱买下了两匹骏马。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余下的半日可要快马加鞭了。”

跨上马鞍，杜清明勒紧马缰，有些惆怅的看着这座城市。虽然只停留了半日，杜清明却有些不舍，他清楚自己不舍的是什么，那是一段过去的、天真烂漫的岁月！

这是游子离开故乡时的哀伤。

“出了这道门，或许就不可能回来了，你可想好了。”鹤白雪提醒道。

杜清明抿着嘴。离开这荒漠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他不想半途而废。况且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他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下定决心，杜清明一挥马鞭冲了出去。鹤白雪一愣，随即欣慰的一笑，也策马扬鞭的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的从东门出城，杜清明瞪大眼睛，俨然来到一个自己未曾到过的世界。

有些泥泞的黄土小道蜿蜒曲折，两侧是低矮的灌木，虽是稀稀疏疏却也停僮葱翠，生机盎然。眺望远方，云霞氤氲，就连天空似乎也不再是纯粹的蓝色了。杜清明痴痴的看着，嗅着空气中青涩的泥土气息，眼神有些迷离。

一城之隔，却是两番景色。

“先随我取一样东西。”鹤白雪一句话叫醒出神的杜清明。

杜清明回过神来，轻轻一勒马缰，与鹤白雪并驾齐驱。

“中原之地幅员辽阔，分为益、江、荆、杨、豫、燕、徐、青、幽九州，其中名门望族数不胜数。然而这些之中，又有两处是特殊的存在。”

“一处则是王都所在的京畿之地，另一处便是恩怨并存的江湖之境。”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杜清明问道。他越来越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了。

“去石丘林，我约了人。”

所谓的石丘林，就是一片不起眼的小林子，快马飞驰仅一刻钟。随意的将马匹拴在路旁的树上，鹤白雪背着双手，带着杜清明走入了林子。

林子不大，多以柏树为主。在林子中央是一块空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盘腿坐在石头上。只见他手里扶着一把插入地面的玄铁巨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下颌上是短而硬的胡子茬。国字脸，嘴上叼着一根稻草，痞气十足。

“老东西，你可算来了。”他毫不客气的说着。

“路上有些耽搁，让楚云兄久等了。”鹤白雪不介意的笑笑。

名叫楚云的男子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杜清明。

“你这出去一趟，还拐了个小白脸回来。”他说着，只见手指一弹，一枚石子快速飞出，击中杜清明身上某处。杜清明只觉身体一热，如火炉般持续升温，体内血液更是如翻江倒海般涌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翻涌喷射。

正当杜清明难受的时候，鹤白雪扶着他的肩膀，稍一运功，仿佛一股清凉的甘泉流入体内，杜清明顿时感觉舒服许多，那狂暴的血液被这股柔和的力量中和着，体内的温度也渐渐回归正常。

“别紧张，他只是试探你。”鹤白雪附耳说道，随即走上前去。

“这是老夫的关门弟子，还请楚兄手下留情。”

“你个老东西也开始准备后事了？”楚云撇撇嘴，将稻草一吐。“不过这小子资质还行，虽不是根骨奇绝，但也值得雕琢。”

“那还要仰仗楚兄了。”鹤白雪笑着。

“切，你的徒弟关我屁事。”

“好了，该说正事了。”鹤白雪拱手。“楚兄可否遵守了承诺？”

“那是自然，要不我也没脸在这儿。”楚云说着，突然面露难色。“不过我没能你拿回来。”

“怎么说？”

“那东西在南海呢，我犯不着这么拼命。”他说的理直气壮。

“南海？”

“火神岛。”

鹤白雪一怔。“难道火神教的人已经得手了？”

“不见得。”楚云神秘一笑。“因为没人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传言咯。”他说着起身拔起那柄没入地面的巨剑扛在背上。“所以说我没法去给你证实啊。”

“就是说我拜托你的是到最后就是个传言？”鹤白雪有些失望。

“我也是尽力了……”楚云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把钱退给你？”

“罢了罢了。”鹤白雪摆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想来是缘分未到，不敢奢求了。”

“我就佩服你这一点，到什么时候都想的开。”楚云哈哈大笑，“走！去喝一杯，我们一醉解千愁！”

“不了。”鹤白雪摆摆手，“我还要快马赶回去，慕兄还等着我呢。”

“慕星洲？我去！你们终于要决战了？”

“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将事情做个了断的。”

“好好好，这绝对是震惊江湖的大新闻！”楚云异常的兴奋。

“那么，就此别过了。”告辞后，鹤白雪带着杜清明折返回去，上马，扬鞭，飞驰。

“先生此番是去决一死战吗？”杜清明问道。之前在客栈，他没少听过那些顶尖豪侠一决雌雄的故事。起先他还当是个笑话，觉得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的，但后来却明白，一位凌驾于大部分人之上的顶尖高手，只有在与另一位同样顶尖的高手切磋时才会有所突破，说白了就是瓶颈期。然而高手之间的对决早已超出了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围，死伤是难免的，即使生死难测，世界上还是有许多高手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那股能与自己抗衡，匹敌的力量。

此之谓战胜自己，才能得到升华。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奈何有些人陷得太深，执拗成性了。”鹤白雪叹口气，“本想着利用那件东西能转移他的注意，如今看来已无他法了。”他又叹口气，这次更深，显得更加无奈。

“先生要寻的究竟是什么？”杜清明好奇的发问。

“相传古代帝王以九鼎定天下，得河洛天书以固乱世之局，然而九鼎与天书都遗失于战火，只有一卷留存于世。后来一个叫乌阳子的道士参悟大道，飞升之时留下了残卷注释，后人称之“大道残注”，由此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鹤白雪娓娓道来。

“那是囊括了整个江湖不传之秘的记录，也是包含了飞升大道更进一步的心得，所以人们趋之若鹜，不惜代价的寻找着。”

“既然是如此稀有的宝物，为何先生不收为己有？”杜清明有些奇怪，看鹤白雪的样子，他对这东西似乎并不感兴趣，好像还有拱手让出去的意思。

“飞升大道对我并没有诱惑。”鹤白雪如是说。

“人生在世，快意潇洒就好。”他呵呵的笑着，仿佛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杜清明也是笑而不语。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却也不觉路途遥远。他们过益州，穿江州，夕阳西下之时才来到一处郊野。

鹤白雪翻身下马，看着周围一切，仿佛故地重游。他指着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扭头对杜清明道：“出延城时我问你后不后悔，如今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过了那片树林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杜清明看着那片丛林，却是比之前的石丘林要大得多，如同城墙一般连绵不绝。由于光线昏暗，斑驳的树影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我已经决定了，否则我也不会出城的。”杜清明毅然决然的说道。

“其实你不必勉强，本来我就不该把你卷进来。”鹤白雪有些愧疚的说着，“放心，我会把你安置好的。”

“先生！”杜清明弯腰行礼，“若没有先生，或许我一辈子都见不到这外面的景色。是先生把我带出来的，我愿意追随先生，刀山火海报答先生！”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鹤白雪有些动容。感叹一声孺子可教，一甩衣袖，领着杜清明进来树林。树林之中一片黑暗，但鹤白雪却轻车熟路的沿着一条人踏出来的小径向前走着。杜清明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树林中，归鸟的喳喳声，飞虫的吱吱声，晚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些杂音，混杂的声音交缠在一起，仿佛世间上所有的声音都存在了这小小的树林中。

忽然眼前出现一豆亮光，一闪一闪如天上明星，渐渐走进，才发现那是一盏渔灯，悬挂在渡口的围栏上，前方却是一条宽阔平静的河流。

“这么晚了还要走啊。”戴斗笠的摆渡人坐在渡口旁，看着走过来的人。

“有劳船家了。”鹤白雪客气的行礼。

“算了算了。”摆渡人摆摆手，下水摇出竹筏，“就最后载你们一程吧。”

两人上船，杜清明是第一次坐这种竹筏，有些紧张的手脚不知所措。只见摆渡人娴熟的拿竹竿一撑，小筏缓缓移动。沿着水流方向顺流向下，在摆渡人的控制下速度倒是不快不慢。

突然，河岸两侧景色一变，几座高山突兀的拔地而起，两侧山崖垂直嶙峋，上端如利剑般直刺云天。一抹残阳挂在西面的天空，衬着的是火一般绚丽的晚霞。一叶扁舟行驶于山峡险岭之中，轻巧如蜻蜓点水。

一舟，一峡，一水，一斜阳。

诗情画意，神醉心往。

越过山峡，竹筏径直的飘进一道天然形成的山隙。缝隙极为狭小，仅容一舟通过，鬼斧神工，犹如被利刃劈开一般。洞中空气潮湿阴冷，杜清明不禁打了个冷战。小心驶过山洞，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宽阔的大河水平如明镜，映照着天空。天空之上已有几颗星辰闪烁，明月正冉冉升起。远处是高俊的崇山险峰，近处是茂密的幽深树林。林间树影，瀑布大川，雾气升腾，云霞缥缈。

一切都宛如仙境。

杜清明呆呆的看着，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美景，跟之前鹤白雪所说的血雨腥风大不相同。

江湖。

一切的汇聚之地，一切的起始之处。

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