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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云重重》第1章 嫌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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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是她不愿回忆的,可是她也不能忘记;面对警方的盘诘,她必须想起一切细节,因为那是帮她洗脱罪嫌的关键。

1、

一九九六年十月

黎明时分,飞机在中正机场降落的时候,机舱外仍是一片将醒未醒的溟濛世界;晓雾未散,阳光也仍未昇起,除了航空大厦的灯光和停机坪上模煳而巨大的飞机身影外,什麽也看不清。

当机上乘客解下安全带,拿下随身行李,陆续要往舱门移动时,郭湘凌仍不动地坐在她的位子裏,她的双眼瞪着窗外,并不是对外面的景物发生什麽兴趣,只是刻意地想延迟下机的时间,好利用这段最后的时间重新整理自己溷乱而惶惑的思绪。

六天前,听闻父亲病危,她仓猝地搭机赴美,在洛杉矶机场见到前来接机的大哥,一见他满脸凝重的神色,她心裏一跳,不祥的预感立刻遍袭全身。

「是不是爸…」

「不是…」她哥哥郭景岑说:「是妳未婚夫…」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心裏纳闷,琮祐又怎样?他不是在台湾吗?他们分手时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她可不认为他会追着她到美国来。

「琮祐怎麽了?」

她哥哥怪异地看她一眼后说:「他被他管家发现死在房间裏,是他杀…」

「怎麽会?」她惊愕地呆立着,脑子空白了好几秒;「什麽时候的事?」

「二十三日晚间。」

「二十三日?」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二十三日…岂不是她和他分手那晚?

到底案子怎样发生的她哥哥也不清楚,事情是湘凌的好友李缦华通知他的。等到湘凌到了哥哥家,李缦华已经在传真机那头传真了一堆台湾的新闻剪报给她。

【台北讯】

凌晨六点四十分,警方根据报案电话,赶至天母一栋高级别墅中,发现屋主

姚琮祐(男,26岁),陈尸房中,死者全身□□,头部有一处明显外伤,警方

勘验现场,不排除是一起他杀事件…

【台北讯】

发生在二十三日晚间的天母别墅命案,据警方会同法医堪验死者遗体后表示

,死者的死亡时间约为二十三日晚间七时至八时许,死者头部有一处遭受重击的

外伤,但是否为致命的伤,仍需待更进一步检验后方能确定…

【台北讯】

财杀?情杀?仇杀?鸿展集团小开姚琮祐二十四日清晨被管家发现陈尸于

其天母别墅中,死者身上未着寸缕,现场亦未发现有打斗迹象,究竟命案真相与

凶手行凶动机为何,警方已积极展开侦办。

据姚的管家供称,二十四日清晨她结束休假返回工作的别墅中,意外地发现

大门半启,她认为事有蹊跷,进了门,上楼想向雇主报告此事,没想到在雇主门外唤了半天,却听不到雇主房中有任何回应,她不由得从开了一条缝的门往裏探看,看见雇主睁着眼半卧在床上,她趋前一探,这才发现雇主已经身亡…

湘凌读着李缦华传真给她的剪报,这是隔了太过遥远的太平洋得到的消息,

遥远得没有一点真实性,时空的错乱加上她的时差,她看完了所有的报导,仍然

不能将琮祐已死的事实塞进她的脑子裏。

不管台湾是深更半夜,她仍设法联络上李缦华。

李缦华在电话那头一听湘绫的声音,整个人陡然就清醒了。

「湘凌,妳已经下飞机了?」

「嗯,我刚知道了琮祐的消息。」

「妳知道了…」李缦华应了一声,琢磨着要说的话;「今天,有几个警察来

向我探听妳的事情…」

「什麽事情?」

「他们问我妳匆促出国的原因,以及妳和妳未婚夫的相处情形。」

「噢?」

「我告诉他们,妳出国当然是为了探望妳父亲的病,至于妳和姚琮祐的事情

,我都以你们之间没有问题应付过去…」

湘凌沉默下来,她不晓得该做何回答,也不晓得该不该感谢她的好友,虽然

实际上她很感激她。

李缦华察觉电话那头的沉默,躇踌一下,忍不住想问:「湘凌…那一晚妳和

他在一起?」

「是的…」湘凌没有隐瞒地说:「我跟他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妳跟他提…」李缦华咕噜一声,她知道湘凌早就有了那个念头,不过在姚

琮祐被杀的那晚,时机方面未免也太巧合。

「然后呢?他反应如何?」

「他…」湘凌一时不知要怎麽说清楚,只有避重就轻地说:「他很生气。」

「可想而知…」缦华听出湘凌有所保留的语气,即使她很好奇,但她仍忍住

了没有追问下去。

除了她能给湘凌的一点安慰和支持外,其他的她实在无能为力。

「没关係,妳不要担心台湾的事,先等妳父亲病情稳定再说吧。」

「我知道。」湘凌除了这麽说,心慌意乱地做不出什麽决定;想想她千里迢

迢赶来美国,岂有不等父亲清醒之理,尤其错过这次的机会,很有可能他们父女

就相见无期了。

她父亲在几个孩子中最疼的就是她,当初她坚决要留在台湾完成大学学业,

不跟家人一起移民美国时,父亲说什麽也放心不下她。

「凌凌;我们走了谁来照顾妳呢?就妳一个人,从来也没煮过饭、洗过衣服

,妳要怎麽过活呢?」

她跟父亲争论着说:「爸;我才不是那麽没用的人呢,既然我决定留在台湾

,我当然会学习料理自己,我已经成年了,可不是你眼中的三岁小孩。」

她父亲说不过她,亲情、温情攻势也打动不了她的决心,只好由着她了。

那年她和家人分别,父亲掉的眼泪比其他人都多,他万分不捨地抱着她,千

叮万嘱地要她保重自己,她知道他虽然依了她,可是他仍是挂念她,直到暑假她

到美国探亲,父亲见她完好如初,那颗悬了几个月的心才稍微放下。

她多盼望能再听见父亲叫唤她,让她暱在他怀中说悄悄话。

最起码睁开眼睛看看她呀。

她跪坐在父亲床前,望着父亲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每一分钟她都以为

他会睁开眼睛来看她。

「爸爸一直唸妳,他希望在他瞑目前还能见妳一面,现在妳赶来了,他却…

」她姊姊说着,哽咽地说不下去。

湘凌和姊姊、母亲相对垂泪,她们已经在父亲的床前三天,原本冀望着他最

锺爱的小女儿赶来时能唤醒他昏迷的意识,但这个希望显然也不是随心所欲可以

如愿。

「湘凌;琮祐的案子怎麽办呢?」她母亲问。

「暂时先等一等吧,再怎麽说我也不能抛下爸…」她两面煎熬地说。

是啊,再等一等吧,虽然她理当回国一趟,但她起码也要等到父亲清醒她才

能安心地离开吧。

「湘凌,我看妳必须早点回台湾。」

郭景岑在妹妹抵达美国第三天后打破沉默说。

几日来他的心思全放在父亲的病况上,对发生在太平洋彼岸的命案即使关切

也没心力多加闻问,直到这一日想起,他才在中国超市买了一份华文报纸,一读

之下,他才晓得那件命案已经沸沸扬扬地牵扯到妹妹身上。

关于命案它是这样报导的:

二十三日晚间发生的鸿展集团小开姚琮祐命案,据姚的司机江振焜向警方供

称,二十三日晚上七点左右,他送姚与其未婚妻郭湘凌返回姚的住处途中,郭女

突然向姚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姚不允,与郭女发生争执,他送两人抵达别墅后

,姚馀怒未熄,威胁着郭女与其进入屋内谈判。

司机表示,由于当时气氛很僵,为了避免尴尬,他先行离去,至于其后郭女

是否进入姚的宅中,以及两人是否有冲突发生,因为他未曾目睹,无法置喙。

但据一位曾于案发别墅附近载客的计程车司机向警方指称,他于二十三日晚

间八时许曾搭载一名神色张惶的年轻女子,警方根据司机所做描述,确认该名女

子应是姚某未婚妻郭湘凌无疑。

比照两位证人供辞,证实郭女在姚某屋内停留的时间恰与法医勘验的姚某死

亡时间相符,至于郭女是否与其未婚夫谈判时将其误杀,警方正根据现场採撷到

的指纹与证物做案情的的研判,暂不排除案发当晚搭机离境的郭女涉有重嫌…

郭景岑好不容易才能将报纸上的文字吸收进他的脑子裏,他的震惊自不待言

报上的新闻清清楚楚地指称他的妹妹涉有重嫌,这怎麽可能?打死他他也不

会相信,他记得他到机场接机时告诉妹妹姚琮祐的凶讯时她脸上惊愕的表情,湘

凌也不知道她的未婚夫遇害了啊。

不过他对报上的另一个消息万分不解,湘凌真的提出解除婚约吗?为什麽她

要解除婚约?这事为什麽他们都不知情呢?

他想到几个月前,湘凌和姚琮祐连袂来美国报告他们的喜讯时,全家人对这

桩喜讯的反应是意外大过惊喜;不过姚琮祐很快就掳获了父母的心,因为他的家

世、学识、人品都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得出他对湘绫的真心。

「伯父、伯母,请你们放心将湘凌交给我,我会尽我的全力照顾她、爱她。

姚琮祐站在郭家两老面前,俊逸的脸上闪现着动人的深情,他语气中诚挚和

信心让他们相信他可以带给湘凌幸福。

至今那一幕仍深隽在他的印象裏,他真是不明白湘凌想要解除婚约的理由何

在。

「湘凌;妳看了报纸了吗?」郭景岑终于找到时间和妹妹坐在病房外面的长

椅上谈话,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湘凌不觉怔了一下。

「没有…」

「那妳真该看看。」

他将报纸递过去。

湘绫熘着报纸上的文字,神情不禁变得激动起来。

「它是在指控我是凶嫌吗?」

「是的,还好妳瞭解这一点。」

「难道你也相信我会杀了琮祐?」

「当然不…」他盯着妹妹说:「可是湘凌,警方却相信妳杀人,而且他们有

理由相信妳杀人,如果妳再耽搁下去,他们会给妳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到

时候,妳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湘凌咬着唇,「但是…我没办法走…我不能走…爸爸他…」

「妳还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吗?」郭景岑焦急之下怒气顿生;「我真搞不懂妳,要订婚、要解除婚约好像都随妳高兴,妳以为婚姻是扮家家酒,要怎样就怎样吗?」

一向好脾气的大哥会开口教训她,湘凌知道他一定气极了,不过他教训的有

理,她的确做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郭景岑觑着妹妹,她悲哀和自责的眼神让他缓了缓口气,他问:「为什麽妳

要解除婚约,总有一个理由吧?」

湘凌抬了抬头,目光不是投向她哥哥,而是投向远方的某一点上,神思飘浮

着;大哥不会明白的,他不会明白她和琮祐订婚后她多麽努力地尝试爱他、接受

他,可是她仍假装不了她真正的感觉;她对他有的只是友谊而不是爱情,而那样

对他们彼此都不公平。

解除婚约是她慢慢觉悟后所做的决定,即使她能说出理由,她也不认为能够

得到大哥的谅解;而且这些理由在琮祐死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想再跟大哥解释什麽,只是摇着头对他说:「现在说什麽都太晚了,不是吗?」

郭景岑瞪着妹妺,他真的有股冲动想摇醒她,他想帮她,她却摆明着与他无

关的态度,叫他只觉得沮丧和受挫。

兄妹俩第一次谈话并没有谈出什麽结果,但是郭景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妹

妹的意愿如何,他都要她儘快回到台湾去。

「我已经帮妳订好了明天的机位,如果有需要,我会帮妳请一位律师,希望

妳还有点脑子,明天就给我回台湾。」

哥哥下了最后通牒。

全家除了昏迷的父亲,没有一个人不劝她回去,她想若是父亲清醒了,是不

是也会怪她没有早点回台湾呢?

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反抗哥哥的时候,她接到一通台湾打来的电话

,那是哥哥决定她该回去的这一天。

「湘凌…」电话裏传来熟悉的声音,即使他不道姓名,她也立刻知道他是谁

「琮铭?」

「是的。」姚琮铭应了一声,他和他弟弟外貌并不相像,但两人的嗓音却又

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她从来没有搞错过,因为琮祐的声音比较轻快,而琮铭

的声音略略低沉了一些。

「妳父亲还好吗?」

「你听谁说的?」

「李缦华,我问了她。」

「我爸的情况并不乐观;我很希望守在他身边,但是琮祐…」

「嗯…我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也是希望妳回国…」

「我知道…我们全家也希望我回去,毕竟警方怀疑我是杀害琮祐的凶嫌。」

「湘凌…」

「什麽?」

「不管警方对案情的调查怎样,我从不怀疑妳…」

湘凌的心裏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即使他们之间早就成为过去,即使她不认

为她对他还存有特别的感觉,然而他的话竟还能影响她,让她莫名地感动不已。

「谢谢你。」她努力平抑着被牵动的情绪,澹然地说:「谢谢你相信我。」

「湘凌…」他喊道,似乎想说什麽,却迟疑着没有说出口,湘凌只听得他幽

幽叹息一声,说道:「我等妳回来。」

电话收了线,他的声音却仍迴盪在她耳畔,一时之间,那些她刻意封锁的记

忆突然都像浪潮般涌了上来。

他和琮祐不仅外貌不像,连个性也截然不同,她曾讶异两个出自同一娘胎的

兄弟会有如此多的差异,琮祐爽朗活跃,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琮铭则深沉冷漠

,所有的心事全藏在心中,纵使如此,她也不能否认她被琮铭所吸引,她越接近

他,越渴望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有一晚,她鼓起勇气表白她的感情,等她说完,他震摄地望住她。

「但是,妳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呀。」他能说的似乎就只有这一句。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冲口而说。

那时候她才十九岁,女孩子的矜持或许有,可是仍比不上她孩子气的冲动,

她说:「我只是他的学妹,如果你看清楚一点,你会知道他对所有的学妹都是一

视同仁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因为那的确也是事实,琮祐对她并不特别照顾,甚至连亲

暱也谈不上,她是他的女朋友这回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琮铭笑了,她好像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那使他英俊的五官格外生动,他有

趣地问:「是不是现在的女孩都这麽大胆,心裏想什麽,不多思索就能说出口。

「不是!」她的脸颊酡红,低声地说:「只有我是这样的吧,如果我知道你

比较欣赏害羞的女孩,或许我会含蓄一点…」

他的冷漠的面具奇异地消失了,他笑着,,情不自己拥住她,给了她一个热

情的吻,她犹记得当时她脸红心跳,血液加速运行的感觉,她也不曾忘记那时她

心裏只有一个意念,她爱他,爱了好久好久了呢。

可是他到底爱不爱她呢?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她盼望着留在他身边,盼望着他能和她分享他心裏的秘密和想法,但是他可

以分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更遑论他会告诉她他心裏想什麽;他们的年龄才相差

七岁,但却像差了一个世纪一样,最令她震撼的莫过于她知道了他早有了一个女

朋友;那个女人还是他从大学时代就交往的女友。

那一天,琮祐带着他们一大群人闯进茶馆裏,当他眼尖地发觉角落坐着是他

哥哥和他女友时,他立刻起身向大伙介绍。

「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未来的大嫂;方维馨,她是x大的校花;当年我

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她的…你们看,他们两人像不像一对名副其实的

金童玉女?」

琮祐逗趣地说着,更起鬨着要他哥哥请客,他的提议惹来众人响起一阵附和

和笑声,只是湘凌没有笑,太过意外之下她的脑子完全空白,直到琮铭在人群中

发现了脸色苍白的她。

「湘凌!」他低喊一声,低得大概只有她知道他在叫她,她无法分辨他眼中

的情绪是什麽,是罪疚?抱歉?抑或是对她的嘲讽?

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琮铭好不容易才追上那个端庄、优雅又

美丽的校花,怎麽可能会在意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主动向他告白的黄毛丫头?

难怪他对她亦冷亦热,难怪他从来也没对她说他喜欢她,原来都是自己在一

厢情愿。

从那日起,她就逼迫自己从初恋的梦裏觉醒,他来找她,她不肯见他,他打

电话给她,她连听都不听一声就挂断了;不久后,她听说他被他父亲的公司派往

德国,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她和他弟弟的订婚宴会上,三年的分隔,她对他的感

觉已经疏远得像陌生人…

那现在为什麽又有不同?她接到他从台湾打来的电话,仅是几句话,她心裏

已经平息了几年的情绪又有了波动,真的不管警方的调查为何,他都会坚定地相

信她?

说不上是不是因为他的电话的影响,本来无法决定的心情终于决定了,她决

定先回国一趟。

心裏挂念着父亲,然而上机后她应该担心的却是台湾的事了,至今她仍无法

接受琮祐死亡的事实,那是怎麽一回事?为什麽他会遇害?是谁杀死他的?为什

麽警方锁定她是杀人凶嫌?回来台湾后她能为自己澄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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