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宜施完大恩大德，绕过沉歆娘子走了，走出好远后，才回过头问一文:“看到她刚刚的样子了吗？”

一文以为他动了恻隐之心，感慨他好歹有了点良知，“看到了，都难过哭了。”

“人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丑陋为什么还总喜欢哭呢？因为一吊钱感动成这样，唉，我本想给她两吊的，幸好钱没带够。”

宫宜的表情，是那种往事不堪回首，回首颇辣眼睛的嫌弃。

这……一文暗下决心，这辈子她都不会在宫宜面前哭。

两人晚饭在一家面馆解决，据宫宜说，是一家其貌不扬但真材实料的面馆。

两碗面上了来，宫宜一大碗，一文一小碗。

面条的量很足，油给的也不吝啬，但是肉啊菜啊什么的实在太少，吃起来索然无味。

一文拿着筷子搅了几下，选了一根粗细均匀的挑起来。

吃得时候她微微抬眼，看向宫宜那边，他不太会用筷子，夹起来有些费力，但一点不影响他的进食速度。

宫宜跐溜面条的速度跟他懒洋洋的样子极不符合，从开始跐溜到跐溜结束，大约是他走七步路的时间。他吃完了，一文才将那根挑起的面条吸了约二指长的距离。

味道真的一言难尽，看来宫宜虽有钱，却没正经吃过美食，才会如此稀罕一碗普普通通的面。

“怎么吃得这么慢？”

宫宜吃完面，便直起腰看着一文这边。

“不好吃。”

宫宜此时的模样绝对可以算的上是大吃一惊。

“怎么会不好吃！明明这么好吃。”

“唔，我以前可能吃过更多更好吃的吧，这个味道在我看来，连一般都算不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我从前大概天天吃吧。”

宫宜不知道想些什么，眼神有些空，过不久他轻轻“嗯”了声，然后问一文:“你想回去从前？”

一文诧异地看了一眼宫宜，突然笑了笑:“我连从前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怎么会想要回去，万一那时候我活得不开心，回去不是受累么，而且时间是没法倒流的，我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她只是好奇而已，好奇她经历过什么。

宫宜:“哦。”

一文漫不经心地搅着面，将碗底的挑上来又放下:“宫先生，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收留我呢？”

宫宜抬了抬眼，又垂下:“因为土地把你送过来了。”

一文接着说:“那你可以拒收啊。”

宫宜:“我……孤单。”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词。

一文:“可土地说你以前也都是一个人。”

宫宜:“我……突然孤单了。”

一文眉梢一挑，宫宜既然不想说，她再问也无济于事。她换了个问题:“这么说来，是土地救了我？”

宫宜正要说话，一文正色:“宫先生，我求求你，这个问题不要瞒我。”

让她重生是大恩大德，她不可能就这么无视了。

宫宜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头。

是土地啊。

在一文印象里，土地是个恣意到略显妄为的地仙，土地会费心救自己，这是她没想到的，也是她想不通的。

难不成上辈子她和土地还有些瓜葛？

不管什么瓜葛，恩还是要报的，话也是要套的。既然宫先生是个闷葫芦，那她只能从土地那里打听从前了。

一文脑袋里想着事的时候，宫宜就盯着她的脸打量，见她一直不说话，脸色不太友好，说出的话也有些急:“你打算怎么谢他？”

一文一下没听明白:“什么？”

宫宜:“你现在知道是土地救了你，是不是琢磨着报恩了？”

一文:“是……啊，救命之恩，当然要报答的。”

宫宜又问:“那你觉得土地怎么样？”

一文不明所以:“嗯……是个好地仙。”

宫宜的眼一时间往外凸了凸:“你今天之前还觉得他是个混混仙儿。”

一文:“……那是因为我那时候有眼无珠。”

宫宜:“你现在对他很满意？”

一文:“啊？”

宫宜:“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宫宜是不是了半天也没下文，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地过于激动，一点不像他平日里塑造的卓尔不群闲适冷静的模样。

“你是不是……不吃面了。”

他这样问道。

一文:“……”

这面她的确咽不下去，于是老实说:“不吃了。”

碗从一文这头快速挪到宫宜那头，宫宜几口就将她的面呲溜完了。

一文觉得，宫宜有点古怪。说的话古怪，行为也古怪。

宫宜吃完面，将碗一推，说:“一件衣裳。”

一文:“什么？”

宫宜:“你想报恩，送土地一件衣裳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

一文:“这不太好吧，一件衣裳怎么说都太微薄了。”

宫宜:“那就送一百件。”

“……”

一文眨眨眼:“宫先生，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宫宜一怔，把脸转开，不看她:“我只是提个建议。”

一文“哦”了声:“那我也提个建议。”

宫宜又将脸转回来:“什么建议？”

一文:“宫先生以后见了沉歆，还是不要取笑她的样貌，也不要在她面前说接客的事，更不要给她钱。”

宫宜:“为什么？”

一文:“她会伤心。”

宫宜:“为什么？”

宫宜这么一问，倒真的把一文给难住了。一文不知道该如何说，沉歆的心意该由沉歆自己亲口告知，她不能开这个口:“当我没说。”

一文在心底为沉歆娘子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失算，打扮自己有什么用，还不如打扮饭桌，好酒好菜摆上，撒点迷魂剂蒙汗药，即便不能让宫宜不省人事，也能眩晕个半刻钟，再之后褪衣入床，一夜逍遥快活，宫宜不就手到擒来了？

一文:“走吧。”

出了面馆，宫宜肚子浑圆，一文肚子扁平而呱噪。 宫宜从怀里抓了一把铜板给一文。

“拿去买饼吧，都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还这么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