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矮坟，芳草幽幽，灌木丛生，一只母蚂蚱正好吃干抹净和它交/配完的公蚂蚱。

“这个……就是我的坟？”

一文跟在宫宜身后，手里拎着一叠“因为宫宜儒雅倜傥”被摊主打了九个折扣的纸。宫宜则打横抱着他的兔子走在前头，姿势颇像新郎官儿怀抱他的新娘。

“难道它还能是我的？” 宫宜反问，将兔子放下。兔子扑腾腾跳进草丛深处时，一文正好将宫宜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三四遍。

坟墓自然不是宫宜的，但也绝对不是她一文的。因为宫宜说过，她死了一月有余，一月的时间，就算是用神仙的大小便做肥料，新坟上的草和木都不该生地这么茂密。

当然，一文深知宫宜的话是不可全然相信的。他在某些方面总能表现出异常的懦弱，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又或者不想说的事，从来不能勇敢地承认他不知道，他不想说，大都胡诌八扯一个答案，也不管你信不信。

譬如她问自己怎么死的，宫宜若是正好走在河边便会说她是淹死的，若是正好到了夜里燃了烛火时便回答烧死的。有一回宫宜正要推门外出，她又问了一遍。

“宫先生，我为何会死？”

“被门挤了脑袋，疼死的。”

每回她都不信，坚持问个好几遍，而宫宜的回答，充分说明了他是个很会就地取材的人。

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总该知道她怎么活的吧。一文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故事秉承着同等的好奇。

“那又是谁救了我？是你吗？怎么救的？”

“不是我。”

只回答了一个。

显而易见，宫宜不仅很能胡说八道，还很会避重就轻。

再说她这名字吧，方才买纸的时候她第一百零八次问宫宜可否知道她的名字，宫宜确切地告知，她叫“一文”。

原价十文钱的一叠纸，打折后九文钱，一文是那个差价……

她也不是那么不信宫宜，她只是不信这百家姓里，居然还有个“一”姓，就像昨日宫宜指着一棵绿植称呼她为“洗澡花”时，她也是懵了好久才回他，世上没有复姓“洗澡”的人。

可宫宜对于给她取名字似乎颇为感兴趣，她每问一遍，都能得到一个新名字。

“那宫先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自己的名字总该知道了吧。

“现名李宏宣。”

“宫先生……不是应该姓宫么？”

“哦对，宫宏宣。”

“……”

兔子悠悠回转之时，一文已经从再一次受骗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想到那只公蚂蚱，又想到自己的受骗历史，一文觉得她的心理阴影仅仅算是小面积的。

宫宜温柔地抱着兔子，一文温柔的抱着纸。

“兔子去干嘛了？”

“吃草。或者排泄。”

“在我的坟头吃草或者排泄都不太合适吧……”一文皱着眉。

宫宜突然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一文。

一文察言观色，顿时心领神会。

兔子是花神娘娘送给宫宜的礼物，是只仙兔，而且是宫宜的心头好，吃几根草或拉几粒屎那都是她的福分。

一文赶紧笑:“合适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那时候，我要是早点回来……”

宫宜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一文等了老半天，心里急得慌，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宫宜眼神淡了淡，视线转开:“其实这不是你的坟。”

好像有点后语不搭前言啊……

不过一文也没追问，宫宜不想说的话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说。

一文觉得，宫宜能有现在这样拽里拽气的性格，完全是钱的问题。

人一旦没了钱，会变；一旦有了钱，也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钱这个身外物无论是多了还是少了，都不会让人往好的方向变，总归会在原先正正常常的基础上，稍稍不正常一些。

宫宜有钱，特有钱，雍金钱庄里一半的钱都是宫宜的。除却钱庄里的整钱，他家里还有零钱，零到可以买下向阳城的一整条向阳街。所以宫先生家从不缺钱，也从不缺贼。

有了钱，人就讲究。没钱的人穷讲究，宫宜富讲究。春夏秋冬向阳城流行什么，他便穿什么。但为了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宫宜会出大价钱请上云袖的绣娘，买来添湘的雪蚕丝，再由他最看得起的那位书斋先生拟好字样。自此，他的衣衫因为多了一句“向阳花朝节，满城玉兰花开”，比之旁人时总会风雅那么一些些。

“衣服上绣上字，和画上题了诗一样，意境气节什么的一下子全有了。”

这是宫宜对此的粗略解释。

只要是当下时兴的衣衫，宫宜都是有勇气穿的，这里用勇气一词可能稍欠妥帖，最好是以厚脸皮来形容，方可表现出宫宜的胆色过人。

前年九月，向阳的民风因为一所勾栏院的迅速蹿红着实开放了一把。勾栏院的小姑娘们喜欢开襟的花裙子，更喜欢穿开襟儒衫的花公子。素手在胸前一勾一挑，衣衫就剥了下去，有情趣的很。

宫宜也觉得有情趣，买了一件隔天就穿上了，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根翠绿带子，从脖颈到肚脐那一线玉白的肌肤袒露无疑。 一文那时候还没死，但也不认识宫宜，如果知道宫宜如此暴露过，她即便在千里之外也会赶过来看的。

土地说，那一天宫宜只在向阳街上走了一遭，什么茶点都没来得及吃就灰溜溜回来了。

“太恐怖也，太恐怖也。”

宫宜一边念叨，一边低着头，双手牢牢护在胸前。 那天天气晴好，无雨，向阳街却一路湿哒哒的。皆是贪图美色之人的口水啊！

再之后，宫宜穿衣保守了许多，露脖子已是底线。一文便再没机会大饱眼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