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东下班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林妮正在她家那无比窄小的卧室里陪上幼儿园的儿子画画、写作业。
尽管已经是十月初，狭小的房间里依然弥漫着一种恼人的沤热，以及孩子身上明显的汗味儿。
钱东脱了夹克衫挂在门背后，对妻子说，“妮儿，你知道我今天在咱家店里遇见谁了吗？”
“谁啊？”林妮起身给丈夫端来了一个大茶缸，里面泡着浓浓的泾渭茯茶。
钱东渴得要命，连忙喝了一大口茶，茶水还温热着，他一脸神秘地说，“我今天在店里遇见邓大哥了！”
“哪个邓大哥？”林妮听了，仍然一头雾水。
钱东说：“就是你生咱家小孩那会儿，那个赵莉莉的朋友，他到病房来看他们女儿小丫来着，你还记得不？”
“哦哦，他呀！他那阵子不是才死了老婆？”林妮想起来了。
“对，就是这个邓大哥，他今天来咱家店里修手机。可是，他要修的是一个摔得特别惨的旧手机。”钱东点点头。
儿子钱小雨举起自己的画问钱东：“爸爸，你看我画的大卡车像不像啊？”
“卡车？对了。”林妮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对丈夫说，“赵莉莉当年告诉我，邓大哥是在医院门口被拉土的大卡车给撞了，还给失忆了。但是听说是选择性失忆。”
钱东说，“对，你看他今天还记得我啊！他老婆后来还因为乳腺癌走了，真可怜。”
林妮拉住钱东的手说：“老公，你说这个破手机，会不会和他失忆有什么关系啊？他那手机能修好吗？”
“就你想得多！老手机的配件最不好找，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好，我试试看吧！你赶紧去做饭吧！孩子都饿了。”钱东对老婆说。
林妮起身到走廊去做饭，晚饭是钱东最爱吃的打卤面。他们家没有厨房，就借用公共走廊的一角做饭。
她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菜，还烧了一锅西红柿鸡蛋汤。钱东清理了儿子刚才画画的小书桌，搬出三个小凳子，一家人开始吃晚饭。
他们家的地方，实在太小了，这个格子间，也就这能摆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外加一个简易的布做的衣柜。
两个女儿在河南老家和钱东的父母在一起生活，他们身边就带着这个宝贝儿子，就这样，日子还过得紧紧巴巴。
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林妮说，“钱东，咱们买一套学区房吧？儿子再有一年多就要上小学了。”
“那么早买房干啥？小雨才上中班，这不是还有一年多吗？”钱东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盘算他家能有多少存款。
“学区房不能当年买当年用上学指标，必须提前一年以上买房，这是咱们盛安的入学政策。”林妮对丈夫说。
“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高新小学附近的学区房，那个什么水晶国际，一平米多少钱吗？一平米好几万呢！”钱东发愁地嘟囔着说。
林妮开始收拾小桌上的碗筷，她一边收拾一边说：“那也得买！咱家大丫头，二丫头也就罢了，在老家和奶奶那么荒着。可是咱儿子不能这么凑合了，必须上好小学，这样将来才能上好中学，上好大学，给咱钱家争光添彩。”
钱东听了默不作声，买学区房？可是钱在哪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烟，心烦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抽烟。
林妮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烟，生气地说：“还抽烟！你就不能把烟给戒了，省下的钱去买学区房？”
“戒烟买房？那你弟从来不抽烟，咋也没见他在盛安攒下一套半套房子？”钱东不服气地反驳说。
林妮一听来了气，她把桌上的脏碗盘重重地摞在了一起，大声说：“买不起新房，你可以买二手房啊！买带指标的二手房，小户型。这么些年，我们省吃俭用，就住这个巴掌大的格子间，你说我是图啥呢？你姓钱，偏偏就没有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钱东被林妮吵的心烦意乱。他站起身，抓起自己的那包香烟，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家门。
夜色渐浓。钱东走过这条无比熟悉的巷子，八年多了，他们从河南来到这个城市打拼，怀揣着自己的小小梦想。这些年钱东开过食品批发点，后来批发市场关门了；他在ktv里打过工，ktv又随着城中村一起拆迁了；现在他在家附近的四合电脑城附近开了一个手机维修点。可是，开店的租金太高，周边的手机维修点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竞争激烈，各家争相压价，人工成本不断上涨，钱东的维修店生意也一直不怎么样，这些年家里没有攒下什么钱。
钱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口。他抬脚走了进去。看到他那朴素得要掉渣的衣装，工作人员不冷不淡地问他：“先生，您要租房吗？”
钱东有些犹犹豫豫地说：“我想买套高新的学区房！”
“那您是想按揭还是一次性付款？”工作人员问。
钱东迅速地扫了一眼墙上贴的房源信息，每一套都在百万以上，心被重重地猛击了一下。
他底气不足地小声说：“我，我自己先看看！谢谢啊！”
钱东又走回了店里，他拿出了邓林楠的破损手机，拧开头灯，认真地修理了起来，专心致志的工作，仿佛暂时忘了学区房的烦恼。
夜里十点多了，林妮招呼儿子小雨睡了，可是丈夫还没有回家。想着晚饭时两人的争吵，林妮不放心钱东，一路找了出去。
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维修店还亮着灯，林妮的心头一动。她悄悄走了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自己的丈夫正在专注地坐在工作台前，还在努力为自己的家打拼，林妮的眼里涌起了泪水。不知是谁家的店里，传出了熟悉的歌声：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器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他烛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
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
也在这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
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
也在这儿失去”
修一部手机能挣二十块钱，水晶国际一平米两万多，那得修多少部手机啊！去他的学区房！八年了，世界这么大，哪里才是属于自己，属于孩子的一片天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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