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莫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有些失眠。不过他失眠即不是因为千疮百孔的棚顶有露水滴到脸上，也不是因为身下粗糙坚硬的稻草刺地他浑身难受，更不是因为他晚上只吃了些烤蝉，现在饿的肚子仿佛有一堆蝉在叫——他早就习惯了这些。他只是想起那个早早亡故的父亲，扔下他一个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艰难长大。村里曾有人说过，他的父亲曾经有一身很厉害的本领，所以才能出到村子外面去，但是回来时却身受重伤，丢了左手，整个人狼狈且颓废。那时他还只是个婴儿，刚刚断奶，他对父亲已经没记忆了，父亲去的太早，他只知道他的母亲姓莫，所以他叫洛莫。他又想起俞奶奶讲的故事，洛星河，莫清明，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倘若他要是也有一身好武艺，他也要出去闯闯。可惜洛家村世代不习武，他的父亲也从来没给他留下过什么武功秘籍，想着想着他又慢慢睡了过去。

俞奶奶看着仔细烧火做着晚饭的男孩，有些出神。她想起来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个男孩嬉笑着帮她做饭，整日缠着她要听故事。后来男孩长大了，走了出去，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轻轻道“你和你父亲小时候真像。”

洛莫的身形怔了怔，他心情复杂的问了句，“奶奶见过我父亲？”

“嗤。他们那一代的孩子还不是我看着长大，成家立业的？算起来你们都算是我的孙子辈了。”俞奶奶笑了笑，“所以他们都当我是长辈，我老婆子老了，走不动了，他们还记挂着我给我送吃的。”

也许是从小的经历就不一样的缘故，洛莫的厨艺可以说挺不错。俞奶奶称赞了两句倒是让洛莫脸有些红。两人吃过饭，洛莫扶着俞奶奶坐到榆树下，等着俞奶奶酝酿今天的故事。

左右无人，俞奶奶吃饭比别家都早了许多，洛莫坐在俞奶奶身旁有些无聊，于是想了想开口问到“奶奶，洛星河和洛家村有关系吗？”

“也许吧。同一个姓氏，不是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吗？”俞奶奶仍在闭目养神。洛莫听了这话将头低了下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洛落到树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少年低着头用树枝在树下划着什么，奶奶靠在树边闭着眼睛，两人仿佛一对祖孙。

“洛落来了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俞奶奶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笑着对洛落招了招手，洛落乖巧的走到俞奶奶身边坐下，有些羞涩的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俞奶奶。

那是一个女孩儿戴的发带，上面秀着活灵活现的小花，洛落有些期盼的望着俞奶奶，开口道，“奶奶，这是娘亲新给我做的，特别好看，奶奶，送给你吧。”

俞奶奶愣了愣，她看得出洛落很喜欢这个发带，她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看两眼发带，可是她现在居然说要送给自己？“为什么送给我呢？”

“因为洛落更喜欢俞奶奶啊。”洛落认真的点点头，“俞奶奶每天给我们讲故事，我想送俞奶奶一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所以只能把娘亲做的发带送给奶奶了。”

俞奶奶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虽然浅，却让人从心里觉得这个笑发自真心。“谢谢洛落，奶奶年纪大了，头发啊，不能用发带扎了。洛落自己拿去用吧，不用给奶奶了。”劝了一阵，洛落才把发带收好。孩子们陆续到了，发现已经有两个孩子围着俞奶奶坐下了，他们忙跑过去抢靠前的位置，生怕听不清故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沙滚滚的沙漠自有其豪迈的气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伴着黄沙飞烟生活的大漠村民们也有着别处所没有的直爽豪迈。而就在这样氛围的熏陶之下，被郑千仞收徒调教的洛星河终于窥到了刀道的起点。大漠孤烟，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眉眼间虽仍有稚嫩，但是神情已然沉稳不似同龄人。月光下，刀背闪着冷冷的光，他神情专注而宁静，轻吸一口气，抬臂，挥刀。过去几年的基础无疑打的非常牢固，从最开始扎马蹲站的双腿酸软站不起来，到后来重复挥刀的动作练的手臂肿的不敢动，他硬是咬着牙坚持过来。练刀激发了他性格里倔强的那一面，即使手抬不起来，腿迈不动步，他仍然坚持再作一个动作。就这样，熬过了寒冬酷暑，他的师傅第一次把他领到某个人家。

“这是个江洋大盗，他杀人无数，官服到处在通缉他。今天他终于逃亡到这里，离开了这座城镇，大周的律法就再也对他无效了。”洛星河不太明白为什么郑千仞带他到了这里，还说了这么多，直到郑千仞告诉他，“他的武功不算特别好，只是轻功是一绝。我可以帮你拦住他，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杀了他。”

洛星河愣住。他突然觉得可笑，他说，师傅，我学刀不是为了杀人。

“为了不泄露踪迹，他杀了这家人。你要知道，这个城镇里，几乎都是你的亲朋好友，他每伤害一个人，都是在伤害你在乎的人。如果他今天不是停留在这里，而是停留在你们家，你难道觉得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姐妹不会受到伤害？”看着洛星河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他又淡淡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既然生而为人，就应当有所坚持。这等作奸犯科之人，若是没有遇上也就罢了，如今遇上，我们岂能放他离开？”

那是洛星河印象最深的一堂课，猩红的血喷了一身，粘膩而温热的触感让洛星河发怔，鼻腔里充满了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他吐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郑千仞看着那具因不熟练而几乎被凌迟的尸体，叹了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洛星河将彻底告别以前的生活。

思绪流转只是一瞬，那些打下的基础，和别人交手积累的经验，此刻都化作感悟融进刀里。沉稳而有力的一刀使出，夜色里，沙尘滚滚而起，明亮的刀光仿佛切断了月亮。这样气势雄浑的一刀，仿佛大漠的风刮得人脸颊疼痛，又仿佛天边骄阳灼得人遍体鳞伤。微凉的风吹散了飞腾的尘霾，郑千仞望着地上长约一丈深约一尺的刀痕，摸着山羊胡笑的痛快。他抚掌道，“好刀，不曾想你竟在如此年纪便已初窥刀道门径，此时已然有一分刀意。这招，你欲如何命名？”

少年收刀，立直，轻吐了一口浊气。他想了想，道，“不如叫断月刀。”

“好名，有气魄。”郑千仞摸了摸少年飞扬的发丝，“如今你刀道初成，最需要的是去江湖磨练磨练，有所感悟才能更进一步。”

“师傅要走了吗？”洛星河这些年心里早已经将师傅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此时悄悄红了眼圈。郑千仞点了点头，月光下黑发也照成了白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应该去大江南北多看看了，有缘，我们江湖自会相见。”

今年的江湖，有大事发生也有小事发生，比如边陲小镇出了个刀道新秀，六扇门多了个使剑的无名小卒，江湖排出了第一份英雄榜。

少女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将手中的情报放到桌子上，抿了一口茶。

“英雄榜发到哪里了？”少女的嗓音像是水滴在玉瓶的声音，清脆且婉转，此时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势。一旁的侍女站出来行了礼才开口道，“禀阁主，向南已经过了江南即将抵达大理，向北已经快到大漠了。”

“很好。地字楼的兵器榜准备的怎么样了？”

又有人出来行礼回到，“禀阁主，已经排好了。明日即可按计划发出。”

“人字楼的美人榜呢？”

“禀阁主……”又有人站出来，只是此次他并没有像前两个一般回答的干脆，“阁主，人字楼不知怎么排阁主的位置……”

空气突然安静。少女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按正常排。这次是第一次进行武林排榜，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让咱们万通阁成为武林标杆，让整个武林都要承认，万通阁的话就是真理，明白吗？所以武林榜绝不能有作假。但是你们同时也要明白，上榜的是万家的独女万婉莹，而不是万通阁阁主，懂？”

“属下明白。”擦了擦额头冷汗，再次行礼，“人字楼美人榜已经排好，三日后可以按照计划放出。”

英雄榜，兵器榜，美人榜。万通阁三大江湖榜一出，顿时搅起风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有上榜的，没上榜的都开始憋着一口气四处切磋，与此同时，万通阁在京城，开封，大理等五大城池分别建立了五座万通楼，号称只要有足够的钱，没有在万通楼买不到的消息。万通阁来历神秘，仿佛一夕之间出现，就迅速的席卷了整个大周，而万通阁的阁主更是神秘非凡从未露脸。江湖人士闲暇时纷纷猜测阁主来历，也有人私下调查针对万通阁，却发现万通阁阁主心思缜密谋划长远，他们纷纷在万通楼栽了跟头，因此也就不了了之。

江湖中没人知道，号称富甲天下的万家的独女万婉莹，此时已经开始在江湖崭露头角，利用无数的金钱和家族数年来积累下的底蕴开始在江湖翻云搅雨。

处理了阁中杂事，万婉莹示意侍女退出茶楼的包厢。这茶楼是万通阁的据点之一，她平日里处理一些阁中杂事就喜欢来这里。此时她慢悠悠地夹着盘中的菜，开始眺望街道，街道对面的点心铺子里，少年背着剑倚在角落，默默地观察着四周。似是感觉到少女的目光了，他猛然抬头望向茶楼，却只看见半截玉臂搭在窗边，晶莹洁白，手腕上的翠玉闪着光泽，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的手。收回目光，他有些心绪起伏不定，因此默默运转了一遍内功才平静下来。殊不知自己的样子已然落进少女的眼中。

“莫清明，使剑，师从……前六扇门六大名捕中唯一的女捕莫凉。有趣，他竟然会选择通过六扇门的招纳比试进入六扇门，难不成是来给他师父报仇的？”少女转了转指尖的茶杯，饶有趣味的看着侍女送来的情报，“这个江湖有趣的事情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