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嘉王城，本名夏京，拥有三千多年的悠长历史，风景秀丽，四季气侯宜人。

这一天早晨时分，坐落在王城一隅的军事基地，节点区里驶出了一架执行特别任务的运输机。

该机一到达，立即有一整套警戒措施在基地里实施。这就是奉命押送两名要犯的飞机。即使是在星联腹心的首都，要犯应该是无法逃逸，但防范依然严密至极。

罗峄和黄烨一下飞机，受到的接待非常礼貌和恭谨，不像是对待俘虏，倒像是对待贵宾。这一点，黄烨已经领教过两次，算是见惯不怪。罗峄便有点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烨情绪低落，无心说话，但出于对罗峄的尊重，还是说道：“美嘉人好像就爱搞这一套，来软的不来硬的。”

罗峄年长而且见识不凡，在这个时候即使心情不佳，举止仍十分从容淡定。他轻松地观看四周，微微冷笑。宽敞的客厅，明亮的窗户，舒适的座椅，豪华的摆设，精致的用品――就连进来时所换的拖鞋，外观堪称艺术品，里面柔软舒适之至，真是平生也没穿过这么高级的拖鞋。

两人都是睡梦中被捕获，不知道其它情况，这时的心里都还担忧着王拓、阿伦、魏连平等人。

不知道，当时事态究竟有多严重？究竟有多少战友被捕？伤亡应该不小，因为枪声一度十分激烈……怎不令人担心总司令他们的安全？如今火星基地情形怎样？我们的军队整体怎样？可是我们已经被押送到远隔重星的这里，敌人究竟要把我们怎么样？

罗峄与黄烨心底都这么想。黄烨非常沮丧。罗峄观察过环境，便对黄烨道：“兄弟。”

“是。”黄烨点点头。

“你这样子，不像革命者。”罗峄微笑。

“是。”黄烨再点头，心里一股辛酸，然而，必须像个革命者。这时客厅的大门开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要从外面进来，黄烨赶紧打起精神，学着罗峄，努力放松心情。身为革命者，任何时候不宜悲观，任何时候必须坚定，任何时候面对任何敌人也不示弱！

“呵！”来人一看厅里坐着的两人的样子，不由得轻轻一笑。很明显，两个人，一个自然，一个想自然而仍不自然。

在罗峄与黄烨身旁环立的四名卫兵，连同负责看守要犯的一名军官，立时一个整齐的立正，“啪”地一响，齐齐一个敬礼。

来人便从门口进来。

黄烨光听声音感觉到，那脚步优雅、端庄。

罗峄抬头看去，来人仪表非凡，五官如画，身材修匀。果然好一位戎装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你就是总参谋长罗峄中将？”来人来到近处，向着罗峄大方地招呼。出于礼貌的考虑，省略了“叛军”、“叛乱分子”这样的词汇。

“是的。久仰，亲王殿下。”罗峄站起身来，客气地回话。

黄烨这才知道来人是谁，心中一震，抬起头来看。

红从来没有握手的习惯，此时更不可能与叛乱分子握手，只与罗峄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在对面隔着茶案坐下来。罗峄也从容地坐下。黄烨反应慢了，这时候才刚刚站起来。

“呵。”红又轻轻一笑。

黄烨十分不是滋味，然而自知自己举动不当，只得一声不吭地再坐下去。罗峄用鼓励的眼神看看黄烨。黄烨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懂得了。

红抬手做个手势。军官会意，即用遥控器解除要犯的电磁手铐作用力。罗峄与黄烨的双手便自由了。与此同时，厅门口跟随亲王进来的侍卫便加派了四个人站在要犯周围，以确保亲王的安全。

一名女军官走过来，为亲王与要犯泡茶。黄烨不经意地看到她，只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罗峄便从容地端详了女军官片刻，点头道：“伊利副官，真是有劳你了。我们担当不起啊。”

“哪里。”伊利客气一声，已经利落地泡好了茶，便即后退，肃立在红身后。

罗峄喝过了茶，正在琢磨对方亲王亲自驾到的用意，就听红直率地说道：“参谋长阁下，我这次来，只是为了见见故人，叙叙旧。”

黄烨抬抬眼皮，自顾喝茶，心里纳闷，暗忖：“她有什么好跟我叙的？什么目的？”

罗峄便大方地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好。那么，亲王殿下，我就和你的副官出去散散步，你们聊吧！”说完便站起身来。

红点点头。心想：“这人不好对付。”

伊利见亲王点头，只得跟着罗峄走。心想：“这个叛军大头目之一，很有一套嘛。亲王这么一说，他要是不走，就僵掉；要是自己走，就像是被我们呼来喝去；现在他要带我走，就不但显得不卑不亢，而且还占点便宜……呜，我好倒霉，但亲王都点头了，没办法了。”

于是罗峄与伊利出去，四名侍卫跟着移步。原有的四名卫兵环绕黄烨。

红再对军官做个手势。军官会意，但是犹豫。红再给一个眼色。军官只得敬个礼，带着四名卫兵一齐出外。

厅中只剩下了红与黄烨。红看着黄烨，忽然又轻轻一笑：“呵！”

“笑什么？”黄烨真想这样问。但是问不出口，还是一言不发。尽量作一副镇静淡泊样子，喝茶。

“这茶怎么样？”红便问。

黄烨默然片刻，想想还是必须说话，于是实话实说：“一般。”

“果然。”红微微一笑：“听说你是茶艺专家，我的副官马马虎虎的手艺，自然不在你眼里。”

“我远远谈不上。只是……”黄烨刚想说，只是家传的一点传统，忽然想起何必多言，便住口不谈了。

红与黄烨静坐片刻，再一笑。

黄烨被笑得浑身不适。心中纳闷。她应该不是爱笑的人啊，怎么今天……不过，她今天的笑又似乎很自然，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发自心而形于色。

“知道我在笑什么？”红故意问。这种话，平时她绝不会说。

黄烨不由得摇摇头。

“我在笑你！是不是想吃水果？你在瞄水果盘里的水果刀。但是，你又怕我误会你要‘故技重施’干那往年的勾当。所以，你的眼神立即又从刀上移开。”红指着水果盘上的小刀，笑着解说她为什么笑，神情欢然。

黄烨默然。真的，被她看透了。奇怪，她怎么这么会看人？当然，稍有一点出入就是：自己并不是想要吃水果――现在没什么雅兴和胃口，只是为了找件事做，以免木然。不想给她误会的心态，就被她料个正准。

红瞅瞅默然中的黄烨，噗哧一笑，没有出声，掩住了嘴。

黄烨不禁有点窝火。真的有那么好笑啊？不要把人看扁好不好？又不是惯犯，看到什么人都想劫持，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派劫持的用场！

红好像又读懂了黄烨在想什么，便收住笑容，主动移过茶具，摆弄起来，倒掉伊利泡的，自己重新泡起。过了一会儿，泡好了，红给黄烨斟上一杯，连带托盘移过去：“来吧，故人！喝茶。”

对方这么大方，自己再小小气气都不像男人了。黄烨在心里给自己鼓气，尽量从容一些，于是端起托盘，提起茶杯，喝起来。

红自己也喝着，悠然谈起：“一别许久，我们都应该刮目相看了吧。”语锋一转：“不过，从根本上，还是看不起你。我必须承认，你有些才能，但是，才能用得不对，只会耽误自己。”

“这就开始攻心了？”黄烨心想。再想：“不能示弱。”于是哼一声，道：“我呢，以前还是看得起你的。现在呢，有点看不起了。”

红脸色一沉：“怎么说？”

红这样的脸色，黄烨反而不怕，心底完全镇定下来，平静说道：“你知道‘人各有志’的道理么？人与人没有什么可看得起、看不起的。你看不起别人，别人自然也有看不起你之处，有什么可怪？你居于尊贵的地位，应该有豁达的见识，还用得着介意这个？”

“呵！有理。”红便又微笑起来，爽快地一摆手：“好吧，今天不谈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事，只说闲话。好歹，我们算是故人，缘分也不算浅。这不，七年来，第三次见面了是吧？”

黄烨点头。

“事实上，我们比三次见面的人更要熟悉得多，彼此的名声，都互有耳闻吧。比如，我就知道，你有许多音乐作品，现在满世界流传着哪。自从你劫持女王陛下出了名之后，各国好事者都争相搜罗你的作品啊。”红半开玩笑地说到这里，再说正经的：“你的军事才能，也相当不错。我本来还以为是……”说到这里，红绕过“叛军”字眼：“以为是你的朋友们为了给组织扬名，才故意把功劳都归给你。但是，据卡露芙中将报告，就了解到，原来你的功劳都是真的。那，非常了不起了！”

听到“卡露芙”三字，而且知道她跳升中将，黄烨皱皱眉头。但既然说了，不谈实事，只说闲话，黄烨就忽略她，平和地说道：“哪里。亲王殿下才是名扬天下呢。不瞒你说，我们朋友间私下讨论，都觉得以你的年纪，竟能这样娴熟地处理国家大事，真是匪夷所思。”

“呵。”红毫不自谦地说道：“对于常人来说，自然是匪夷所思。常人总以为：自己能做的事别人才能做；自己不能做到而别人能做到的，就是匪夷所思了。呵。常人眼光总是如此。若用纵观历史的大眼光来看，我有这样的能力，又何足为奇呢？历史上嘛，总会有一些出类拔萃的人。而出类拔萃的人，往往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有作为――否则，怎么称得上出类拔萃呢？”

“抱歉，我们都是常人眼光。”黄烨喝口茶，不跟红争辩。

“你自身不是常人。只是眼光还没脱离常人尺度。”红说着，再转口问道：“对了，你的旧伤，还好么？”

经这一说，黄烨不禁将手向前胸一抚。事实上，当初“劫持事件”时，这儿中了红一枪，擦着心又损着肺，再穿出后背，相当严重。如果不是美嘉星联御医们的高超医术加上抢救及时，光这一枪，绝对是死！直至现在，心肺之间不时还感到隐隐作痛，但黄烨要强地说道：“没事。”

红点点头，再跟黄烨说了一阵闲话，忽然注意到什么，细细一看黄烨，问道：“你的额头？”

原来，黄烨的额头上有处伤，伤口上有一块凝血。因为不穿军装，黄烨的艺术家式头发撇下来，正好将伤口遮掩。但红眼尖，还是发现了。怎么回事？如果是火星事变时受的伤，那么以美嘉军医的医术，理应早就痊愈。怎会到现在才刚刚凝血？红就有点奇怪。

黄烨听这么一说，下意识地一抹。没想到这么一抹，凝血被擦掉，伤口再度弄破，鲜血流出来。

“等一下。”红即起身，走出厅外。

黄烨不解，但也不用去管。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一颗心霎时沉寂。好像没有什么感想，又好像许许多多感想交织，以至于一片茫然，无知无觉。

一个身影又进来了。身影来到身边。一双手按上自己的额头。黄烨似是如梦初醒般，“唔”了一声。

“痛么？”红问，这时已经给黄烨的伤口贴上了消毒速愈胶布。

黄烨很是惊讶红的举动，半天才答一声：“不痛。”

“那就好。”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尽管这是自己除了女王之外绝无仅有的替别人治伤。红再看看贴起了胶布的黄烨，作个说明：“很快会好，有点痒时就可以揭下。不过，这伤究竟怎么弄的？”

黄烨不语。

红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像是自语：“这伤口绝对是新伤口，不超过半个小时。要不是伤者自己猛磕金属钝器，就是我的部下违反了人道主义。我会查的。”

“不用了。”黄烨说着，感到前额和后脑一起隐隐作痛。原来，就在押送的飞机降落基地时，因为卡露芙又对黄烨不肯正眼看自己而着了恼，遂再以枪柄猛击一记！火星事变时敲的是后脑，这次是前额，打得同样凶猛，顿时鲜血长流。

这样的事，黄烨才不想跟红说。

红见黄烨始终不语，听了刚才的话也不笑，就蹲下来，再用双手按住黄烨的额头：“这伤口，一条胶布还不够。算了，落足本钱给你。”说着，一咬牙一使劲，竖着再贴上一条。

这下子，伤口上就贴了十字胶布，完全覆盖。如果不是两人这么特殊的身份以及现在这么特殊的场合，那么，女生给男生治伤的情景，多少总是有温馨感的，男生多少是会感激的。

虽没有温馨感和感激的心情，礼貌总还是需要的。黄烨总算说了一声：“谢谢。”

“不谢。相反，如果你需要追究，我一定会追究。”红认真道，带一点微笑。是的，谁都知道，这样的伤，除了神经病，不可能是伤者自己猛磕钝器造成。要是追究起来，必然有人须得承担违反人道主义之责。

“不用了。”黄烨终于对红的笑容不能无动于衷，于是也神色缓和地说一句：“如果追究，只能给贵国一个广告的借口。”便学着官方媒体腔调来一句：“我们美嘉星联是很讲原则、很守道义的国家。”

“哈……”红开怀而笑。

于是两人果真不谈实事，只说闲话，整整谈了有将近一个小时，红才告辞而去。

黄烨起身，望着红向外走去的身影，一时心情复杂。目送窗外的红直到看不见，黄烨一时又涌起满腹疑问――身为亲王，她此来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是为了与故人叙旧？为何这么友好，浑然不似以往总是冷傲、总是对人轻蔑的她？

再想起红似是无意中说起的话，黄烨的心里更是充满了酸甜苦辣诸般滋味。

红说的是：“陛下一直没有忘记你。说几件事情给你听：一件：她爱搜集你作的曲，为之填词；也爱搜集你作的诗，悄悄地和。一件：她本来只种高贵的花、只爱养圆滚滚的东西；现在也种牵牛花和养松鼠，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件：当刚知道你参加了地球暴动的时候，她一整晚都没睡着，掉的眼泪都把枕头弄湿了。最重要的一件：她始终没有丢掉你送给她的石头。以上，都是背着我，不过我很清楚。”

除非木人石心，否则，听到这样说，能不动容？

黄烨便深深地沉浸在一点点欢乐与一片片悲伤中，不能自已。

――――――――――――――――――――――――――――――（第五节）

本章共五节：

往事茫茫，

人心杳杳。

送来送往为哪般，

花开花落知多少。

心绪再煎熬。

作者信箱：yhiuwenyan@

版本：1.0、2.0、3.0、3.1、3.2、2009新版

时间：2001－03－31、2002－03－17、2005－02－14、2005－12－13、2007－11－29、2010－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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