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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是小祖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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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东风夜。

刚刚儿闹过了旧历年的大王朝,火红的余热一直绵延进正月半,一派笙歌鼎沸,至夜尤盛。

京中街心方圆数十里,楼坊御阁灯烛晃耀,上有珠帘熠熠烁辉,下自街市川流不息,鼓乐鱼龙,舞翠飞朱一路铺展至昭河岸边。

昭河之上百尺余阔的盼归桥自是人影幢幢,没人注意到长桥西畔那个格格不入于闹市的妍俏身影。

此时郁漉正抿着红嘟嘟的唇,小手不安地绞动衬花短袄的衣角,目光透过人群落在喧哗熙攘的官道上,踮起脚翘首以盼。

侍女金缕有些看不过去:“三姑娘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柳公子怕是不会来了,是作弄姑娘呢!”

寻常人听了这话,还要以为是甚么郎情妾意偷会私奔的故事呢。殊不知她二位乃是隔了好几辈儿的远方表祖孙,因着关系太远,郁漉作为小祖奶奶还小上表孙柳月袭几岁,实叫人啼笑皆非。

郁漉本就等得倦乏,闻及此言更是焦心难抑,急得跺了跺脚:“他敢!”说罢姣美的脸蛋上又漾出一缕犹疑与惶惑——万一他真的不来,自己岂不是要回去与那柳黛眉一家子斗气?

说来曲折,郁漉本是京西四海镖局之主郁成之妾所生,排行老幺。妾室殁后,夫人柳黛眉独大,连同着两儿两女拿她当外人挤兑。纵然家主郁成对她疼爱有加,也架不住柳黛眉日日明嘲暗讽,授意要将她遣送出去,近来越发闹得凶。

若不是怕阿爹夹在自己与柳氏之间左右为难,郁漉才不会同意离家借养与那柳黛眉的劳什子远亲呢。

不过好在同意接纳她的那家是柳月袭,好在柳月袭打小同她有些交情,又好在他近年拜入当朝御史大夫麾下做幕僚,过得也算滋润无虞,容她投奔。

今日便是柳月袭在信中说来接她的日子,可郁漉在约定的地儿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柳月袭所说御史府的车马,连小厮家仆也不曾瞧着一个。

听金缕一说,郁漉心思也摇摆起来。柳月袭从小就没爹没娘,心性桀骜不羁,没个正形,现在人生正逢得意时,若真有心愚弄郁漉她们一家,也是做得出来的。

“三姑娘,要不咱还是别等了吧?老爷疼您,回去让他说说情,大夫人那头肯定能摆平。”金缕跟了她几年,个中矛盾也看出个七八分。

如今望着这么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瑟缩在料峭春寒里,真真是于心不忍。

听及爹爹,郁漉心头不由涌上阵阵酸涩,她何尝不愿承欢膝下,却更不愿叫爹爹担忧。

生生忍下泛出的泪花,郁漉将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声音里串着几分倔强:“要等,等到天亮也要等。”

话说得干脆,可到底是站了两个多时辰,腿脚胀痛,腰背酸麻。平日在家中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事爹爹安排,小事下人打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心里的沮丧与身上的疲惫如长锁缚着,没了力气,郁漉昏沉着脑袋,身体止不住微微摇晃,却仍在咬牙坚持。

“驾——”

从远处递来一声长呵,惊起了主仆二人的知觉。

那是有人驱着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疾驰而来。两匹精壮的汗血良驹蹄踏尘嚣,车身幢盖垂幔、馥郁古朴,一瞧便知出自大户人家。

金缕细细眺去,忙笑逐颜开地叫上郁漉:“三姑娘快看,那车上刻着柳公子告知的木兰,是御史府的车!看来柳公子真的派人来接姑娘了!”

郁漉抬眉,眼巴巴地望着那宝马雕车由远及近,白净脸上的点点埋怨也缓缓融化成期盼,眸中隐有粼粼波光。

“三姑娘,奴婢这就去将它引来。”说罢,金缕几步上前,抬手相拦。

“吁~——!”车上驱着马的涧风身着劲装,猛扯住缰绳,中气十足,“什么人!胆敢拦路?!”

金缕贡职镖局,到底是个练家子,艺高胆大全然不惧:“敢问可是御史府的车?”

涧风使着马鞭敲敲车头,语气颇为不屑:“瞧仔细了,这可是个‘应’字,放眼整片儿玉京,除了我们御史府、当今国舅爷,还有哪个敢冠上此姓?”

金缕点头应道:“那便没错了,我家姑娘已恭候多时。”

“嘿我说,你家姑娘谁啊?竟这等不知羞,也学那些不矜持的女子往上扑……”涧风的语气已极不耐,忽见迈着碎步袅娜行来的郁漉,望之楚楚动人不觉结舌,重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放缓了语气,“京城多少名门贵女痴等着我们家大人都赶不上趟儿,你们呀,就别费力气了。”

郁漉曳着软绵绵的步子,也是劳累不已,睁着漆黑溜圆的眼犹疑地望向金缕,绛色拷花留仙裙腰被捏出一块褶皱。

涧风那厢还在为自家御史大人总被些狂蜂浪蝶到处围追堵截而气愤不已,不曾注意到车下二人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三姑娘,就是这辆了,快上车吧,很快就能到地方好生歇息了。”金缕扶着郁漉便往车上送。

“我们家御史大人确实风华绝代,又乃皇后娘娘胞弟,身世显赫,妄想攀附的人多了去了。虽然你这样貌也算上乘,不过就凭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涧风喋喋不休得旁若无人,说到一半才惊恐地发现有个软趴趴的粉团子正“嘿咻嘿咻”地往马车上挪动。

一手扒着扶栏,一手掺着金缕的郁漉正艰难往上爬,小小身量有弱风扶柳之姿。

原本随意搭腿而坐的涧风惊得跳起来:“你你你……我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丫头,简直大胆!我警告你不许上来啊,快给我下去,否则别怪我动粗啊!”

他口中叫嚣狠话,却不敢用手去拨那柔若无骨的人儿一下。

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郁漉哪里肯听,本就窝着一肚子小脾气,听了这话只道好无礼的马厮,不仅不为她设踏脚凳,还要赶她下去,不知是甚么道理。

背了满身的疲乏,郁漉只想舒舒服服坐进马车里抻抻筋骨小憩片刻,故而怎样的委屈都暂且咽下,阴着脸嘟起嘴巴反身便挑起材质上佳的缎绣帘幕。

涧风大惊失色:“反了反了!你可知这里面坐的是……”

后面的话淹没在缠绵风声里。

帘内座榻上的男子眉眼入画,车外接天映月的灯影描红没能将他清艳透骨的容颜浸染半分。

白皙纤长的手支起瘦削下颌,长睫轻阖以寐,朱唇水润,鬟鬓如雾。

不曾想男子也能生出众生倾倒的模样,竟比京中最有名的花伶还要美上几分。

———

话说应玠年前接了圣谕南下濉州巡守半月有余,春节都没在京中过,只安排了府中下人置办妥当,走个过场,便拨了银钱放他们空闲。

回到京城时已是隔年上元夜,涧风在外头驾车,他便借此在途中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马车停驻,大半月的劳心劳力令应玠无心多作反应。

当帘外凉风摸进温热的领口,应玠才睁开那两汪澈净的瞳。将醒未醒的眸子氤氲起迷蒙昧色,离离如波上月。

凝神时正对上门口一双湿漉漉的圆圆杏儿眼,眼神明动惹人怜。小巧鼻尖被冷风刮得扑扑红,樱唇恹恹瘪着,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不公。

果然,郁漉只不拿正眼地大约望了他一眼,便呆呆愣在原地,金豆子似的眼泪忽地像积压已久的雨吧嗒吧嗒往下落,甜糯的嗓音溢出巨大的伤心:

“你们怎么还顺路带人啊——”

不明所以的应玠移开撑下巴的手,细长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刚想询问涧风,却见小姑娘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抹哭花的脸,提起裙摆,吸着鼻子表情极为勉强地抬步跨入车门。

帘外涧风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就连向来举棋若定的应玠也少见地懵了眼。

郁漉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妙,无奈急于休息,故而本着将就一下的心态,气呼呼地自己走到坐榻边,也不讲客气就在应玠身边坐下,憋着一股子劲儿,嫌地方狭窄时便用力往他身上拱呀拱。

应玠偏头打量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青葱可人。

看她小屁股还在不停地挤~挤~挤~,稳坐中间位置的应玠竟然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移了移,让她坐得安稳些。

似乎感受到来自身旁之人的似笑非笑,郁漉不服气地踢踢脚丫,却苦于不便置气。

冥思半晌,她转转眼珠,扬起清脆的声音,气息里还有哭过的抽噎,朝着外头道:“这御史府的人,不仅办事不力,还极其无礼呢!”

郁漉话里有话,虽瞧着外边儿,余光可怄气似的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涧风一听,顿时又惊又怒:“个死丫头说什么呢?胆敢辱骂朝廷命官,当心治你的罪!”

惯于被爹爹捧在手心的郁漉素来吃软不吃硬,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气焰半点没弱下去,短手没拍到案桌,顺势一拍旁边人的大腿:“来呀,你们就是如此对待百姓的意见与怨言吗?治理国事的时候也是如此吗?什么朝廷命官,简直狗屁不如!”

涧风差点背过气去,指着她的手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话方出口,郁漉自己也有些后悔,分明是困乏交加才致使心中积了些怨怼,看什么都不大顺眼,虽是与人相互斗嘴抬杠,又何至于说这些重话。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拉不下脸收回来,只得撇过头,手却在不自觉的纠结下在那人的大腿上抠挠了起来。

隐约间听见身畔那人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郁漉继而把脑袋撇得更向另一边了,小声嘟囔:“才不要理你呢,我找柳小满去。”

未见那人一改一路风尘的惺忪,清亮的桃花眼别有深意地注视着她,唇边挽起一丝流风回雪的笑意,然后在涧风撸起袖子准备将她硬拽出马车时,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音若空谷余磬:

“涧风,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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