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滤雾，薄阳携辉。马上的男人龙章凤姿，绝世无双一如当年，更添了成熟俊美。那双载满芳华的凤眸，那一身的清俊风流，再见时仍是惊为天人！

顾青虞颤着唇想喊喊他的名字，忽而想起无人听得到自己的声音，那常入梦魂的两个字在她唇边绕了圈，又生涩地哽回了喉中。

男人端坐在马上，望了眼面目全非的尸首，眸光又滑过尸首旁的灵牌，联想到今早传来的消息，瞬时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曾经的顾家嫡长女，那个幼时尤爱带糖予他的温柔妇人，四年前便和小女儿惨死江南，如今她大女儿亦遭人残害，他怎么也不忍心其曝尸荒野。

若非他远在琅城，今早回京才得知消息，结果便不会是如今这番模样了。

男人眉头微皱，翻身下马。

顾青虞起身，望着那长身玉立的男子，鼻尖止不住的酸涩，几乎想要扑上前去。

男人自然察觉不到什么，他只弯腰拾起一旁的灵牌，放到草席中尸首怀中，正欲携过草席将尸首覆面，旁边一黑衣侍卫便走上前来：“王爷，让属下来吧。”

男人挥挥手，示意来人下去。

顾青虞看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亲手将染满血污的草席携起，只觉得心头又疼又涩，又软又酸：“太狡猾了，非让人死了也忘不了你。”

男人不知顾青虞出声，却在瞥到席中尸首颈间的玉佩时顿了手。

顾青虞眸光同样飘向那枚玉佩，望回男人俊美如画的侧颜，苦涩一笑：“不是我的，终究不是，到头来还是得物归原主。”

男人伸手执起玉佩翻看，雪白嵌墨的极品温玉，一面雕有远山云纹，一面则刻有精美小篆，上书“锦砚”二字。正是他七岁进宫作赋时，圣上亲赐。举国上下，只此一枚！

此玉四年前遗落江南，他也曾派人寻觅几回，终寻不得，便就作罢。没想到却在这小丫头身上。

他怔愣片刻，忽忆起当年的接天莲塘，夜幕渐淡时莲叶下那双清亮的眸，晨光相接处那打马而去的小小身影。

原来是她！

男人执起席中尸首的右手，那沾了血迹的白嫩掌心依旧滑如美玉，几条浅淡旧痕错落其上，正是当年被簪花所划。

他眼眸微动，故人相见，却是此番物是人非，当年那灵动的小丫头现下却如此惨死，怎叫人不心疼？

男人闭眸，只握了握掌中的手便放下，未取走顾青虞脖颈上的温玉，携过草席，将人覆了面。

顾青虞看着，心底既痛又烫，这个男人，终究那么温柔。

男人命人驾车将顾青虞尸首带回了芜阳城中，送至顾家，也算落叶归根。

望着男人驾马而去的背影，顾青虞终忍不住泪如雨下。若早知此生如此短暂，她当年怎么也不会放不下那些无用的自尊骄傲，不会坚守什么绝不依附他人的固执。她必定死死缠住此人，缠到老，缠到死。

长相思未绝，可终是天人永隔。

芜阳城中，顾府门前，有抹清浅光华越来越淡，最后融入温暖阳光，消散无形。

长春街晨日安谧，有歌姬如莺语调婉转高楼，听其似唱到：“……而今往事难重省，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①

——

温润的江南小镇，夏荷初绽，缠叶青白接天。无劫镇巨大莲塘的中心，一叶扁舟晃晃悠悠，似要翻坠。舟中有小儿嬉笑，声调娇脆，随水面拂来。暮风清凉，有妇人溪边浣衣，哼着歌儿，调子婉转，让人只觉岁月静好。

“阿姐，你还不上来，待会娘亲可要训你了。”有小丫头娇糯的声音由远及近，似响在头顶，和着水声，无端悦耳。

顾青虞还在疑惑那声音似曾相识，脑袋便陡然一麻，瞬时感到胸口滞闷，冰凉的水轰然灌入口鼻，呛得她手脚慌忙扑腾。

猛地睁眼，被无数莲茎割裂的水绿湖水涌入眸中，她反射地想要求生，双脚一蹬，细臂朝着光线充足的头顶方向上滑，哗地便窜出水面。

无边莲塘，碧落长天，她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自己身在何方。

“阿姐？”小女孩娇软的音调响在耳边。

顾青虞眼眸忽地一怔，转头便见翠绿的荷塘深处，一叶小舟上攀了个金玉雕琢般的可爱女娃，正歪着头望着自己，一双眸里清清亮亮，盈满霞光。

不正是她那凄惨早逝的幼妹么？

顾青虞心头惊震，动动嘴唇想出声，却又生怕她一惊动，眼前的人便会立时消散。她痴痴望着，仿欲望穿时光。

莫非她魂魄消散后便入了黄泉，如今终与幼妹团圆？

顾青安坐在小舟里看了会儿她阿姐，发现平日比自己还活泼跳脱的阿姐此时却呆愣愣地浮在水中，像是被大鱼吞了脑子一样，比家里水缸里的小乌龟还傻。

她瞧着不由生忧，划水将舟移得更近些，抬手敲了敲她阿姐湿漉漉的脑袋。

“果然是泡水泡多了。阿姐还不上来，本来脑子就不灵光，没得泡得更傻了。”顾青安一脸忧虑地扯了扯顾青虞的长发，小小眉头紧锁，“你要再不听话，我可喊娘亲罗。”

顾青虞任着小人数落，心下更是惊疑，方才青安敲她头顶，她分别感受到了清晰的痛感！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何还能与人相触，甚至还有明显的痛觉？这实在匪夷所思。

她心头疑惑，只得先顺着小丫头，上了扁舟。顾青安又在数落她一身湿衣把小舟灌了水，她听着那娇娇软软的糯音，只觉得眼眶湿热，鼻尖酸涩，待人凑近，一把便抱了上去。

“……你看你，哪有当阿姐的样子……哎呀，你别贴上来！啊，我的新衣服！”顾青安被顾青虞一个饿狼扑食便圈到了怀中，她一只小手无奈地拍拍阿姐的背，为娘亲刚给自己做得夏衣默默哀悼。

顾青虞圈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小女娃，泪水无声滴落衣襟，隐没不见。

两人划着舟靠近岸边，还没上岸，不远处溪边浣衣的妇人便瞧来，见顾青虞一副落水狗似的怂样，一根浣衣棒瞬时飞了过来。

顾青虞忙侧身险险避过，那妇人也不在意落入水中的木棒，端起木盆走近即要开始数落。

顾青虞眼见那身着布衣却依旧姿容无双的美妇人。熟悉的含情眉眼，行止间的风华自cd让她刚止住的泪又禁不住开了闸，同样又是个饿狼扑食，她猛地抱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