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行行复停停，月下枯骨裹红衣。

【壹】

“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估摸着三四岁的小女孩拉着一名妇人的手，奶声奶气的开口询问道。

“阿音，你先在这破庙里等着阿娘，阿娘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妇人蹲下身子，抬起手，替小女孩将发丝置于耳后，随后便起身离开。

“阿娘，外面下雨了，你要小心，别摔着了，阿音乖乖在这里等你回来。”小女孩的声音，像是锁链一般牵制住了妇人的脚步。

妇人停下脚步，转身跑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拥入怀中，抽噎着亲吻上小女孩的额头，随后将包袱打开，拿出一个馒头，放在小女孩的手中。

“阿音，阿娘对不住你，别恨阿娘，是阿娘没本事护住你。”

“阿娘，你怎么了？阿音怎么会恨阿娘呢？阿娘，你不是要出去吗？阿音会乖乖的哪儿也不去。”小女孩抬起她那小巧精致的手，替妇人擦去脸上的泪水。

“好，阿音真乖，阿音如果饿了，就吃馒头等阿娘，阿娘很快就会回来接你。”

狂风呼啸，破庙外的大树被吹的沙沙作响，忽而又来的闪电照亮整个破庙，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滴答，滴答，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被夜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

“为何要这么傻，你明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一个声音传入了小女孩的耳朵里，外面的大雨渐渐安静下来，呼啸的狂风也渐渐越来越远。

“阿娘从来没有骗过阿音，阿娘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小女孩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话中的坚定，反倒显得她有几分可怜。

夜里的寒凉像是洪水猛兽般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袭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渐渐进入了梦乡，直至第二日清晨，金色的阳光洒进破庙，熟睡的小女孩被人摇醒。

小女孩慢慢起身，抬起双手揉着自己的双眼，嘴里含糊不清的开口道：“阿娘，你总算来接我了。”随后，她也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便一股脑的扑进了摇醒她的人怀中。

“我可不是你阿娘。”陌生的声音回荡在小女孩耳边，却也没有一把将小女孩推开。

小女孩听闻连忙放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刚从梦中哭醒过来一般，无辜的眼神盯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一双小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男子见小女孩不开口，他也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里像是装着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原本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脸庞却不知为何多了几道像是烈火烧伤的痕迹。

男子抬起他那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小女孩脸上的伤痕皱着眉头开口道：“疼吗？”

“不疼。”

“为什么这么傻。”

“漂亮阿叔，你是谁啊？你有没有看见过我阿娘，就是一个很美很美的人。”小女孩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拉着男子的衣袖奶声奶气的询问道。

“咳咳咳，你唤我什么？漂亮阿叔？”男子被气的够呛，自己当初好歹也是号称六界的美男，怎么到这丫头嘴里，就变的这么老。

“对啊，漂亮阿叔，除了我阿娘以外，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行吧，看在你这么夸我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你阿娘不会回来了，她不要你了。”红衣男子起身去往破庙门口，看着挂在天边的太阳缓缓道来。

破庙里安静的异常，随后，只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红衣男子转身看过去，只见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一声不响，珍珠般大小的泪珠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

“喂，你怎么哭了。”男子连忙来到小女孩身边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你骗我，阿娘说过会回来的，我不要喜欢你了。”小女孩一把推开男子，眼眶中含着泪水抽噎着，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一时手足无措的男子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管他怎么哄，小女孩就是哭闹个不停。

“对不起，是我弄错了，你阿娘没有不要你，她只是迷路了，忘了你在哪里。”

男子的话一出，小女孩便立刻止住了哭声，红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开口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叔现在就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男子见小女孩止住了哭声便立马继续哄道。

“好。”小女孩抬起手，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露出她那八颗大白牙笑道。

“你这小丫头。”红衣男子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伸出手牵起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起身，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的男子，拉着他的衣袖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漂亮阿叔，你好香啊。”

“你这小丫头，以后别唤我阿叔。”红衣男子弯下身子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与自己平视。

“那我要唤你什么？”小女孩一把抓过男子的秀发不停的玩弄着，才不管男子现在是否在很严肃的与她谈论着这个问题。

“唤我阎修，纣音，记住了，阎修。”阎修注视着纣音的双目，似乎想着要将自己的名字深深的印刻在纣音的脑海中。

“阎修阿叔，你怎么知道我叫纣音啊？”纣音双手环住阎修的脖子，额头贴近阎修的额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像是一面明镜，倒影着阎修的双眸。

“不是说了，别叫阿叔吗？”阎修反手将纣音扔自己背上，然后向破庙外走去。

“知道了，阎修阿叔。”纣音趴在阎修的背上，嘀嘀咕咕的答道。

“你这丫头，哎，罢了。”背着纣音的阎修无奈的摇摇头，想要这丫头改口，看来，得花些功夫才行啊。

一丝愁绪，几抹悲凉，斜阳的金光洒落在地上，趴在阎修背上的纣音不知在何时进入了梦乡，或许，是阎修给的安全感，足够让她安心入睡，也或许，是她坚信，阎修一定能够带她找到自己的阿娘。

原本该带着纣音去县城的他，却偏偏向县城的反方向走去，并且，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一片浓雾中。

草丛里的蛐蛐欢快的唱着歌，崎岖的山路荒无人烟，也不知过了多久，纣音从熟睡中醒来，只见她抬起小巧的手，搓揉着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前面不知道尽头的山路，开口询问道：“阎修阿叔，我们到哪儿了？”

“就快到县城了，睡醒了？”阎修说起谎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脸也不见得红一下。

“阎修阿叔，我好饿啊，你饿吗？”纣音趴在阎修的肩头，从昨日到今日，她就只吃了一个馒头，也难怪如今，只听她的肚子咕咕直叫。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阎修小声的嘀咕着，自己倒是不用吃饭，可这小丫头要吃啊，该死，自己只想着多绕一些路，却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阿音乖，阿叔马上带你去吃东西。”话音刚落，在纣音眨眼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小村庄的村外。

“阿叔阿叔，你快看，我们到县城了！”原本无精打采的纣音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激动起来。

‘万灵村’三个弯弯曲曲的字印刻在村口的牌匾上，牌匾上的灰尘和蜘蛛网像是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阎修不语，大步向前，在他跨入村口的那一刻，一道蓝色的波浪，像是石头扔进水中，从中间向周围扩散，最后恢复平静，而原本一席红衣的阎修，也在他踏入万灵村的那刻变为了一席白衣。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怪异，长的也十分奇怪，三只眼睛的、头上长角的、后背长着翅膀的，还有凶神恶煞一口獠牙的，仔细一看，竟发现，有些居然没有脚漂浮在半空的，村庄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像极了人们口中所说的闹市。

阎修找到最近一家饭馆，背着纣音走了进去，饭馆里的老板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见阎修进来，连忙抛下身边一切事物走了过来。

“阎修大人。”老板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阎修聚来，万灵村是阎修一手建立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些山间精灵和孤魂野鬼有个容身之所，所以，阎修即是他们的恩人，也是这万灵村的老大，所有精灵和孤魂野鬼所崇拜的对象，老板娘此举，无非想借阎修，多赚一笔。

“阿叔，她有尾巴欸！”原本乖乖趴在阎修背上的纣音不知是何时离开下地的，现在竟双手捧着老板娘的蛇尾奶声奶气的冲着阎修笑道。

“人类！”老板娘惊呼一声，差点晕过去，店里的顾客立刻全部骚动起来乱做一团，随后全都被吓的躲在了角落里，被纣音捧着蛇尾的老板娘如今更是吓的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阎修大人，救，救我。”老板娘被吓的都快哭出来了，人类一直被定义为万恶之源，在万灵村的精灵和孤魂野鬼几乎都是善良淳朴没有战斗能力的，所以，他们自然最惧怕的就是人类。

“阿音，过来。”阎修冲纣音招了招手，纣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蛇尾，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然后一边回头看着老板娘，一边向阎修走去。

老板娘的蛇尾刚被放开，便立刻缩进了长裙，然后像见了怪物似的逃离现场，躲在一个角落，探出头来惊慌失措的看着纣音。

“阿叔，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啊？”纣音走过来拉着阎修的手指抬头看着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的阎修问道。

“阿音，你……”“咦？阿叔，你为什么没有脚啊？”阎修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纣音那一惊一乍的声音给打断，只见此刻的纣音，正蹲在地上，一双小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仔细的看着离地漂浮的阎修。

此时的阎修是哭笑不得，小姑奶奶，你把这店里的人都吓成这样了，还不能安分一点吗，你这是打算干嘛啊。

“阎修大人，您这，您这带个人类来万灵村定会引起众人的恐慌啊。”老板娘战战兢兢的开口道，且不说这个小丫头对万灵村有没有危害，这，单是她人类的身份就已经足够让万灵村众人足不出户了。

“放心吧，她对你们构不成任何的威胁。”阎修风轻云淡的解释一句，然后弯下身子将纣音抱起。

“既然阎修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自然也就放心了，大家都各忙各的去吧。”店里的老板娘倒是机灵的很，立刻出来主持大局，就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阎修大人请随我来。”老板娘走过来弯下身子请阎修跟随他走上楼的雅间。

趴在阎修肩头的纣音似乎累了，就这样任由着阎修抱着她上楼，店里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大家也各忙各的，至于纣音的事情，自然是不出一会儿，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走到雅间的阎修将纣音放在凳子上，老板娘很自觉地走到纣音面前开口问道：“阿音是吧，想吃什么？”

纣音抬头看着眼前的老板娘，顿时眼泪花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阎修见状，立马抬起手替她擦去眼泪，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爱哭，要不是她脸上有地狱鬼火烧伤的痕迹，他才不会信这个爱哭的小丫头就是他的纣音。

“阿叔，我想阿娘了。”纣音扑进阎修的怀中抽噎着。

“阿音不是饿了吗？我们填饱肚子再去找阿娘好不好？”阎修拍着纣音的后背安慰道。

这样的阎修倒是让老板娘有些不适应，这阎修在外可是出了名的事不关己，如今他哄小孩儿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那我想吃鸡腿可以吗？”纣音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阎修，模样好不可爱。

“你这丫头啊。”阎修哭笑不得的抬起手轻轻在她的鼻尖上一刮，要不是她那没本事的娘亲把她扔了，自己才不会这么快出现将她带来万灵村，现在好了，自己得又当爹又当妈的抚养她，这么小的丫头，有脾气，又爱哭，这可够他愁上一阵子了。

“除了鸡腿以外，另外你再拿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上来。”

“好，阎修大人请稍等。”

说罢，老板娘便退出雅间去准备，将空间留给两人，阎修静静的坐在凳子上喝着茶，纣音那小丫头对整个雅间都充满了好奇心，左右看着地面想要从凳子上下去，岂料凳子太高，她胆子又小，便只能趴在桌上静静的看着细细品茶的阎修。

不一会儿雅间的门被人敲响，阎修拂袖一挥，门便自动打开，随后一群人端着盘子陆续的走了进来。

待所有菜上齐之后，纣音咽了咽口水，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阎修。

“怎么了？不是很饿吗？快吃啊。”阎修拿起一个鸡腿递给纣音。

得到允许的纣音双手接过鸡腿大口大口的咬着，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阎修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丫头，是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才会如此这般模样。

“阿叔，你怎么不吃啊？”纣音口齿不清的问着正在看自己吃饭的阎修。

“阿叔不饿，你吃吧。”阎修笑着抬起手摸了摸纣音的额头，这小丫头，个头这么小，就能吃下这么多，也不知道日后，我这万灵村会不会被你吃空。

原本吃饭前还吵着闹着要找娘的纣音居然在吃饱后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这刚醒没多久就吵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如今刚吃完就睡的功夫，倒是让阎修大开眼界。

“呵，你这丫头，既能吃，又能睡，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纣音啊。”阎修抬起手捏着纣音脸上的肉，有些哭笑不得的拿出一张方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油渍。

“阿娘，不要丢下阿音，阿音会乖乖的听话。”睡梦中的纣音一把拉住阎修的手，像是在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怕它会消失一般。

阎修动了动手，想要从她的手中抽离，却不料，纣音的双手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百般无奈下的阎修便只好这样任由纣音拉着手，恍惚之间，阎修看见了纣音眼角处悄悄滑落下的泪水。

“阿音，不珍惜你的人，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