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完血，梅子坐在一旁，用棉棒压着针孔止血，不知道是不是没吃早饭，还是昨晚没睡好，她有点头晕。

一份热乎乎的早餐递到梅子面前，“给。”

梅子惊奇地抬头，是陈少磊，他看起来状态很糟糕，头发乱蓬蓬的，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更是苍白无色，大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你爷爷怎么样呢？”

“在等血小板才能做手术。”

“你别急，会有的。”梅子拿起手机翻出短信给陈少磊看，“好多高中同学回复我了，等会就过来。”

陈少磊看了一眼短信，又看看梅子，忽然间热泪盈眶。

梅子这才发现，他们两竟然说话了，就这样突然结束了冷战。手机响了起来，梅子接起来一听，是高中同桌肖婷打来的，说她和几个b型血的同学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那你们等下，我过来接你。”梅子激动万分，对陈少磊说道：“你看，一大早就有人来了，我去接一下他们。”

她这份殷勤，就好像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亲爷爷一般。

梅子往外面去，见陈少磊没有动静，她骤然停住，发现陈少磊抚着额头和脸颊，有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梅子走回他身边，拽了拽他衣袖，安慰道：“你别着急，爷爷会平安的。”

陈少磊摇了摇头，他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梅子在一旁等着。许久，陈少磊终于平静下来，他对梅子说了声：“谢谢。”

梅子傻了眼，认识陈少磊第七个年头，第一次听他说“谢谢”这两个字，梅子一直以为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在补偿，是不配得到感激的。

陈少磊把早餐塞到梅子手里，“爷爷那里要照顾，我先上去了。”

梅子点头。

陈少磊又道：“记得吃早饭……代我向你同学道谢。”

梅子依旧是点头，她还没有从陈少磊那声“谢谢”中回过神来。

陈少磊望着梅子出了医院门，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的复杂，如果说程青松来支付医药费是天经地义、责无旁贷的，那么程素梅来献血，并发动身边的亲朋好友来献血，这要怎么定义？他流下的泪里，不止是对爷爷的担忧、遭遇苦难的悲伤，还有着对程素梅的感激以及愧疚，他一直看错了程素梅。

在过去的七年里，陈少磊认定程素梅亏欠自己，于是理所当然地向她索要，他一直以为程素梅是在补偿，可补偿的话像她爸爸一样给钱就行，是不会这般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的。他羞辱她，她从不还嘴，他向她要钱，她从不拖欠，他被人诋毁时，她为她出气，他遇到困难时，她发动一切来帮忙……她一直是在拿自己当朋友，而不是债主呀！

陈少磊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究竟干了些什么荒唐事呀？还好，这个女孩从来不曾离开他。

将献完血的朋友们送走以后，梅子重新回到血液中心，护士正帮一个男子抽血，梅子一眼看去就觉得熟悉地很，那男子穿着深蓝色格纹睡衣，这不和她爸爸程青松的衣服一模一样？哪有这么巧的事？再看他那方正的脸，可不就是自己的爸爸程青松？

梅子捂住嘴，太不可思议了！今天凌晨程青松还发脾气不让她来，转眼间自己就跑来了。原来还想瞒着献血这件事，既然程青松自己也来了，那就没必要。梅子走过去，故意大喊了一声“爸。”

程青松一个哆嗦，针还扎在手臂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

护士听到梅子喊程青松“爸”后，与程青松聊了起来，说：“难怪你女儿这么勇敢，跑过来要献1000毫升的血，是遗传呀。”

“1000毫升？”程青松分贝提高，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梅子忙安抚道：“没有没有，护士姐姐不答应，只抽了400毫升。”

程青松刚坐下来，闻言又皱起眉头，“只抽了400毫升？”他故意在“只”字上加重语调，“一般人献个两百毫升。”

“这不急用吗？”梅子声若蚊蝇，转移话题：“爸，你抽了多少？”

“关你屁事？”程青松呵斥了一句，护士却自作主张地说：“你爸要献600毫升。”

程青松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梅子给了他爸一个看好戏的眼神，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黑。

抽完了血，梅子扶着程青松在一旁休息。梅子心里实在纳闷，冒着被骂的风险还是要问程青松：“爸，为什么你不让我献血却自己来？还献这么多？”

估摸是理亏，程青松没看梅子，他下意识地去掏口袋，突然发现自己已戒烟好久了。梅子在一旁打量他，发现他老了，在眼角下有了纵横沟壑的皱纹。

“素梅，我来是因为我欠陈家的，但你们不一样，我已经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我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还要继续，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一个人偿还就好了。”

原来，爸爸不是冷酷无情，他只是不想让家人受苦。梅子心里很是愧疚，她一直以为爸爸是个只看重金钱的自私鬼，暴躁冷漠、精明世故，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可以这么深。

“对不起，爸爸。”梅子说道。

一个上午，有四十多个人赶来为陈爷爷献血，血小板已经足够，医院立即进行治疗。陈少磊一直在病房看护，他家里没什么亲人，也没钱请护工，只能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献血的人，他都来得及说声谢谢。

休息够了，程青松问梅子回家不，梅子摇摇头，“我等下还有朋友要来。”

程青松没有蛮横带她走，只是上车的时候，他突然对梅子说了一句：“素梅，不要为别人的事把自己的人情用光了。”

这是成年世界很受用的一句忠告，只是梅子还小，她并不懂得，即使懂得她也不会做。

送走了程青松，梅子长吁了一口气，她要做一件她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