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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风云录》第九章 紫薇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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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思政殿,宣宗叫来林忠言,催问道:“中书省誊制的太子册书,是否下到门下省用印?”林忠言嗫嚅道:“奴婢刚刚派人去问,中书宰阁大臣们还未誊制”

宣宗一时气急:“这帮外臣,每临大事就糊涂,虽位居中枢实不堪大任,你去宣枢密使三人前来觐见,朕有大事交代”,林忠言答应一声,小跑去西偏殿传三人入殿。

三人在西偏殿办理朝政时,已经知道皇上派吴居中接替王宗实中尉之职,心下暗叹:皇上糊涂,怎么可以让一个手无寸权的内监在此大变之时仓促接手中尉之职,王宗实能轻易就范?如果在皇上春秋鼎盛之时,这样做,无人敢不尊圣命,关键是现在正处举朝犹疑之时,这么做就会给人以口实,会引火上身的!

他们正想去找内谒请求觐见,告知皇上这么做十分不妥,就看到林忠言已经进殿,宣他们前去觐见。三人听后,整理衣冠,鱼贯而行,进入思政殿。请安后,宣宗恩准赐坐,林忠言安排小黄门搬来三把胡床,他们谢恩后,欠身虚坐在胡床上。

“封夔王为太子的册书还逗留在中书,已有半日光景,朕不想再等了,诏你们前来就是要重制册书,盖上御印,直接由宫内发出,由进奏院以文牒形式发往各镇,你们认为如何?”

进奏院是各州镇官员到京师朝见皇帝或办理其他事务时的寓所,也是本镇进京官员的联络地。进奏院置有进奏官,一方面向朝廷报告本镇情况,呈递本镇表文,一方面向本镇及时报告朝廷及其他各镇情况,负责传达朝廷诏令和文牒。

“德宗时,就有先例诏翰林学士郑絪在金銮殿中草诏封顺宗皇帝为太子的册书,陛下今日依先例行事,并无不妥”王居方侃侃道。

“册书无须由翰林草拟,王归长笔意工整,用白麻誊写,直接盖印,之后召集在京各镇进奏官把册文传檄各镇,为今之计是要把太子名分先定下来。”

王归长躬身答道:“谨遵圣命,臣下殿后马上誊写,写完后,会交由林忠言上呈陛下御览!”。

王归长话音未落,马公儒急切道:“陛下,臣有一事想要禀告!”马公儒性格刚直,见王归长回答完毕,就要退出,他不想错过这个时机,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宣宗皱皱眉,神色疲倦道:“你说”

“臣听说高品吴居中前去接任王宗实中尉一职,不知是否属实?”

“是朕的安排,你有异意?”

马公儒听后,忙起身拜伏在地说:“陛下圣明,微臣岂敢”,说罢,像要给自己提气一般,重重在青砖上磕了一个头,道:”请陛下恕臣死罪,臣才敢说“

宣宗活动了一下身子,缓缓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依王宗实的秉性,不合群是真的,他的一片忠心,朕还信得过!朕提拔他于微末之时,累次加恩,直至中尉,朕相信他一定不会辜负朕!这次朕听取你们的建议,调他去淮南,朕以为,看似让他离开中枢,其实含着保全他的心。朕常说,宰辅之臣要心胸宽广,否则如何燮理阴阳,总理朝政?”

王归长和王居方听后,忙从胡床上起身,伏地跪倒,口颂迎合之词。

马公儒梗着脖子,直愣愣着跪着,宣宗摇摇头,有些无奈,对马公儒说:“朕爱你这种耿直的性格,恕你无罪,说吧!”

马公儒清清喉咙,又在青砖上重重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谢主隆恩!王宗实心机过人,行事素来沉决果断,陛下病重一月有余,今日突然让吴居中接手中尉一职,他很难不作他想,其副手亓元实谋略过人,一定可以察觉其中的关节,以吴居中内侍之职接手左军权柄,很难不引起他们异动,臣等保奏王茂玄带兵前去交接,就是掐灭他们的非分之想。今日陛下派吴居中前去,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宫中有变,如何不致局势进一步恶化,臣提议现在就商量出补救之道。”

宣宗听后,心神一凛,经马公儒提醒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让吴居中接管右军,让右军中尉王茂玄接管左军才是正理,要不是马公儒提醒,他还在为上午的平衡之举得意呢。他心中一阵烦躁,急切道:“卿有何良策,不妨直说,朕来定夺。”

马公儒看向他们二人,见二人不语,率性而说:“不如就近调集王茂玄的右军前来宫内戍卫,左银台门需要加派人手防范左军有变。”

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听后,心中一颤,暗道:”陛下知道你们和王茂玄走得很近,如果让王茂玄带兵入宫,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做出逼宫的事情来?“

一念至此,他开口说:“突然派兵入宫,会引起京师恐慌,一旦人心不稳,乱象一生,到时很难措手,为今之计,表面如常,内里我们可以调集中人护卫宫禁,宫中中人近万人,我们可以集结青壮中人到宫中各门戍卫。”

王归长明白王居方这是为自己抢占先机,一旦中人把持了皇宫,王居方在宫中的地位就会显得特别重要。他不想顺着王居方的提议说下去,故意岔开话题道:“宫内侍卫全是左军,为今之计,调他们出宫,才是正途,我们要想一个正当的理由才行。”

马公儒直言道:“宫内侍卫有定期换防的规定,可以以换防为由,调他们出宫。“之后转头对王居方说:”虽然宫内中人极多,一旦遭遇变故,他们伺候人还行,哪能指望他们去打仗?”看到王居方涨红着脸,马公儒不等他反驳,故意加重语气说道:“不如调集玄武门内的飞龙军,前来护卫宫城,大内稳固了,左军就不敢另作他想,王宗实只能老老实实赶赴淮南上任,你们认为如何?”说罢,看向王归长和王居方。

宣宗听说要调集飞龙军来护卫大内,心中已生起十二分不满。每次宫廷政变都由玄武门发起,历朝皇帝忌惮这个,飞龙军现在玄武门外驻扎,隶属北司衙门,可以说与他三人都有渊源,今日引飞龙军入宫,一旦尾大不掉,就成了祸患。此三人在此关键时刻兀自争夺皇宫的戍卫权,真是不识大体,着实可恶!

一念至此,宣宗感觉身体异常难受,坐立的身体忽的歪倒在御榻上。慌得殿内之人忙去呼唤医官,正在此时,殿外内谒高声通报:“淮南监军王宗实前来谢恩,正在宣化门外等候召见!”

王归长和王居方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心中已达成默契,看着突然昏厥的皇帝,狠下一条心,叫来林忠言耳语一番,林忠言听后,连忙点头下去安排。

王宗实在宣化门外等候良久,才看到林忠言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黄门近侍从门内走来,王宗实赶紧迎到门口,低声对林忠言说:“某和吴中尉交接完军务后,前来入宫谢恩,不知陛下龙体安康否?”

林忠言看他套近乎,并不搭理,反而冷冷看向他,高声道:“陛下口谕,王宗实跪下听旨”。

王宗实听到有口谕,赶忙面向林忠言跪下。

“淮南监军王宗实入宫谢恩后,无须觐见,即刻出右银台门,赶赴淮南赴任”,说罢,身后几名近侍来到王宗实身旁,林忠言冷冷道:“陛下口谕,不让监军在京逗留,现在就随他们出宫,赶赴淮南吧!”说罢,朝近侍们努努嘴,为首的黄门伸出左手摆出请的姿势。

王宗实明白,他们要对自己动手了。出右银台门,那不就是要押送自己去右军看管吗?进去后,哪还有生还的可能?他看向四周,心中后悔独闯禁宫实在是太草率了。举目东望,心中焦急:亓元实怎么还没有率军前来?

他知道,要想自救,必须拖延时间。他心中懊悔,为何非要撇清夺宫的干系,孤身前来。

危急之时,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头,抬眼看向林忠言,缓缓说:“吴中尉让我给公公带句话,说有要事交代。”

林忠言不知道吴居中要向自己交代什么,开口道:“监军请讲。”

王宗实看了一下四周的近侍,林忠言会意,摆摆手,让他们退后,王宗实连忙凑近林忠言,心中打着腹稿,林忠言看着他一直不开口,心中不耐,催促道:“吴中尉有何事交代?你快说,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旨!”

与此同时,丹凤门楼传来击鼓的声音,随后东西两市,各坊之间的鼓声应和而出,长安城沉浸在一片鼓声之中。王宗实心中高兴,笑着对林忠言说:“吴中尉告诉我说,枢密使他们伙同右军中尉王茂玄要反,让我一定把这个消息带给你,好让公公有所防备!”

林忠言吃惊的看向王宗实,发现他眼中狡黠之光一闪而过,心下明白,此人在拖延时间,脱口而出“是你要反吧!”

王宗实在暮色之中看到亓元实带着换防侍卫由延英门而来,心中一阵轻松,笑嘻嘻的看向林忠言说:“公公说的那里话?某今日入宫就是想要谢恩、带话,请公公勿要多疑!”

林忠言听后,发觉王宗实看向远处,忙扭转头来,看到有一队护卫向这里而来,他心中一惊,忙对太监说:“愣着干吗?拿下他!”

“我看谁敢?”王宗实暴喝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挥出右手,剑刃已落在林忠言的喉咙上。变化如此之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林忠言就被制服了。近侍们被眼前突发状况吓傻了,僵立当场不敢上前,直到亓元实领兵前来,王宗实才大喝一声:“拿下”,这几名近侍瞬间就被士兵擒住,捆绑起来。

王宗实收回短剑,系在腰间,看着林忠言,似笑非笑道:“请公公给咱带个路,某现在就要面见圣上,有要事禀告。”

林忠言见大势已去,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亓元实看不惯他这幅熊包摸样,狠狠在他身上踹了一脚,骂道:“装什么死狗!”林忠言吃痛,身体已被亓元实拎起,林忠言挣扎着,口中求饶道:“放开我,我头前带路。”

此时,思政殿已乱成一团,李忱感到有人用针刺进他的皮肤,有人拿着汤勺正往他的嘴里喂汤药。他感到浑身无力,朦胧着想要睡觉,耳中却听到有人在呼喊他,他感觉此人声音很熟悉也很特别,努力想睁开双眼看看是谁在呼喊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就看到武宗皇帝在他身旁呼喊:“光叔,醒醒!光叔,醒醒!”

他毫不费力的坐起身来,对着呼喊自己的侄子,说:“怎么了?”

“皇祖让我来叫你去听《泰边陲乐曲》,快随我进宫”武宗一把拉起他,就要朝殿外走去。

李忱下意识的想到里面有句词:海岳晏咸通。他很喜欢这首曲子,词还是自己填的。正要起身随他前去,脑中突然想起武宗不是死去十几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些犹豫,向前走动几步后就不再挪步,武宗还在扯着他的衣袖想要拉他出殿,看他一动不动,知道他明白了什么,脸上变色,大喊一声:”来人“。就看到从殿外跑进几名武宗的亲信宦官,武宗狰狞着面目道:“把他拖入厕中,淹死他”。李忱心中害怕,呼喊着林忠言前来护驾,但怎么呼喊,林忠言也没来。他感觉自己被人拖着向殿外走去,他挣扎着,双手抱住离自己最近的盘龙立柱,死活不放手。

正在纠缠之时,他看到王宗实和亓元实腰悬佩剑领着一群身穿重甲的士兵迎面而来进入大殿,殿内黄门、宫女回避不迭,呆立当场。只见王宗实膝行跪下,大声说:“陛下,臣等前来,是要亲见陛下谢恩辞别。”说罢,直盯盯的看着王归长三人。李忱心中大惊,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王宗实带剑上殿这是要逼宫啊!他看向众人,只见王居方和马公儒挺身而出质问王宗实,其他人因为害怕则伏下身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完了,是自己考虑不周才酿成今日之变!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是通过宫变才当上的皇帝,心中升起懊悔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

李忱转头看向武宗,见武宗正狞笑着看向自己,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应该是武宗的儿子,他不敢和武宗皇帝对视,忙回首望向大殿,看到趴在御榻上的自己,因为激动,身体不停的挣扎着上下起伏,御医们顾不上宫中之变,连忙起身帮他清除口中的涌痰......大殿重又陷入慌乱之中,王宗实带领的侍卫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正在此时,李忱看到自己猛地向上弓起,僵立在榻上一动不动。片刻之间,耳边响起御医略带颤抖的哭音:“陛...下..驾...崩...了!”

李忱听到后,头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心底升起无尽的悔恨,松开抱紧立柱的双手,满含愤怒的来到王宗实面前,冷冷盯着这个辜恩之人,看着王宗实那因吃惊而扭曲的胖脸,李忱伸出双手用力攥住他的脖子,却发现王宗实根本没有知觉,反而趋步走到榻前。李忱不知所措的扭转身来,看到武宗皇帝正幸灾乐祸的看向自己,他感到万念俱灰,任由他们拉扯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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