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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风云录》第三章 善心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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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挣扎着身体,倚在御塌的扶手上,把当值的内侍省高品宦官吴居中叫到近前,说道:”传朕口谕,起驾思政殿!“李忱气息虽弱,但饱含威严,说罢,闭目养神不再开口。吴居中看到皇帝没有其他吩咐,忙退出大殿,不迭声的吩咐女官伺候皇帝更衣,待宫女收拾停当后,叫来一名身材魁梧的黄门,抱起李忱上了御辇,低声唱到:”起驾思政殿“。负责抬辇的宫人们分立两侧,稳稳抬起御辇,他则跟在辇旁小心伺候。李忱这时睁开双眼,看着高耸的望仙台,眼中有些迷离却满含不舍,随着望仙台逐渐远去,怅然闭上双眼。

从文思殿大门出来西行,经紫宸殿广场,过甬道进入延英门,穿过延英殿,进入宣化门,约莫一箭之地来到思政殿前。思政殿宫使早已安排宫人燃起沉香,点起巨蜡,打开窗棂,青砖地面一尘不染,小黄门用吴中所贡新茶加泉水炮制成茶汤,缓缓的倒入李忱常用的鎏金银茶碗之中,大殿顿时变的鲜活起来。

落辇后,身材魁梧的黄门抱起李忱,走入殿中,本想把李忱平放到御榻上,李忱手指御榻扶手说:”让朕靠着“,吴居中明白,皇帝有事要吩咐,忙命宫女拿来一个松软舒适的靠枕放到扶手上,指挥黄门扶着李忱倚在上面。

负责给李忱按摩的宫女们正要俯身前来伺候,就看到李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吴居中走上前来,躬身听从皇帝吩咐:”你派人去宣夔王前来”,说罢,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让王归长,马公儒和王居方也来“,吴居中听后答应一声,见皇帝不再吩咐,径直退出大殿去安排人前去宣召。

李忱因父亲宪宗皇帝驾崩后,就搬到了十六宅居住,和母亲分离,从此失去了母亲的疼爱,他特别能理解亲情的重要性,待皇子们稍稍长大些,需要出宫居住时,李忱特意在大明宫西少阳院一侧修建了五王院供皇子们在此生活学习。闲暇时,这些皇子可以在宫内和母亲见面,以缓解母子之间的相思之苦,这也方便李忱随时召见儿子们询问功课情况。郓王曾住在五王宅中,一则因他今年已二十七岁,业已成年,二则发现他在宫内四处串联,有夺嫡之心,李忱见他荒于学业不务正业,又强求天命,故下令让他出宫去十六宅居住!

此时夔王李滋正在自己宅院的书房内阅读《贞观政要》,近一个月来,他给母亲吴昭仪请安时,能感受到母亲的焦虑之情,他知道父亲背上生了疽疮,又感染风痹,想来时日无多。母亲低声告诉他要早做打算。他心中极乱,不知如何打算,找谁商量?这段时间通过埋首学业,反而静下心来,稳住了心神:与其与外臣勾连攀援强求天命,不如恪守孝道谨守臣子之礼以应时变。

皇帝曾经公开表态,希望他成为下一任皇帝。他听后心驰神往,期待自己主政后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一代雄主。可一想到父亲身体痛苦,心中又像刀割一样难受。面对眼前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当父亲安排他们兄弟每日系统接受经学教育时,他不断告诫自己,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总在学习结束后,向师傅们提出治国理民等方面的问题。刚开始时师父还能解答,日子长了,就显得难以应对。经学师父针对这种情况,特意向皇帝提出给他加派师父的建议。

李忱听后,心中大喜,亲自安排谏议大夫郑漳、兵部郎中李邺为侍读,五日一谒乾符门为他单独讲授有关民生,刑法、财政,及军队建制等方面的经世之学。父亲如此用心的培养他,使他心中感动,立志要成为一代明君。

正在心驰神往之际,就听到门外通事舍人来报:”中使前来十分急切,殿下准备一下,前去接旨“。李滋听罢,心中一动:难道父亲....,他不敢再往下想,站起身来,把书平放到书案上,整整衣冠,跟着通事舍人来到前厅。

这时,香案已经摆好,他迎接宫使南向而立,口中三呼:”万岁“,叩下头去,耳中听到:”夔王李滋即刻进宫觐见!“说罢,宫使连忙挽起李滋,口中道:”殿下,陛下正在思政殿等候,快随我前去!“李滋也不多言,点点头道:”中贵人先请”,宫使客气一番,快步走出少阳门,上了二人抬的肩舆,在前带路。

唐初,宦官不得干政,品级最高四品,在皇宫禁苑只能垂手步行。到玄宗时,着朱、紫衣的高品宦官已有千余人,太祖、太宗定下规矩已名存实亡,随着品级升高,宦官的待遇也逐渐增高。到了德宗朝,北司崛起,高品宦官宫中乘坐两人抬的肩舆就成了常态。

李滋出门,看到一顶软舆已在门前等候,他连忙踏入,舆外一声唱和,就感到软舆轻轻抬起,跟在宫使之后,一路南行,向思政殿而来。过不多时已行过甬道在宣化门前落舆,李滋出将身来立在石狮子旁等候,不多时,殿内传来内谒宣唤的声音,李滋整理了一下衣冠,行进门内朝大殿走去。

只见思政殿瑶楹金栱,银槛玉砌,晶荧炫耀,殿内设有玳瑁帐,火齐床,在渤海供奉的玛瑙柜内贮有仙书道卷,柜上有一镂空忍冬花纹五足银熏炉,里面焚起龙涎香,香气袅袅沁人心脾。熏炉旁有一紫瓷盆,其盆内外通莹,其色纯紫,厚仅寸余,举之若鸿毛,内有大颗丹药供奉皇帝服用。

李滋进入殿内,跪下叩头,向父亲请安,李忱说:“起来吧”,眼睛专注的看向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只见他头戴乌纱,身穿紫衣长袍,腰缠玉带,系着紫金鱼袋,站起身来气宇轩昂生机勃勃,虽神色木讷,但面向英朗,李忱心中赞叹:此子类我。

李忱转动眼神,吴居中会意,躬身领着小黄门退出思政殿。看着他们鱼次而出,李忱招手让儿子来到近前,低声道:“滋儿,朕的身体十分不好,今日宣你前来是有大事嘱咐。”李滋慌忙跪下,伤心恳切道:“父亲正处春秋鼎盛之时,只要善加调理,身体一定会恢复康健,儿请父亲广征天下良医来京诊治,一定无碍的!”说罢,看向父亲。只见他倚在御榻上,才个把月不见,就显得十分衰老,三綹胡须如同干草失去光泽,之前丰硕的体格现在变得憔悴而瘦弱。如今已是渐寒的天气,他还只穿着一件薄纱单衣,可能因为身体燥热,所以脸颊显得有些暗红,呼吸有些急促。李滋看到父亲如此虚弱,心中不忍,低下头来,回避父亲的目光,不让他看到眼中的泪水,惹他神伤。,

李忱柔声道:“朕已下旨,令人去洛阳太仆卿裴诩家索取他家世代相传的疽疮药。听说有奇效,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时日无多了,朕宣你来是想趁着神清目明,妥善安排进封你为太子的事。”

李滋赶忙道:“父亲春秋鼎盛,威望著于天下,只因偶感小疾而心生退让之心,儿臣实不敢尊命!”说罢,叩头在地。

李忱感到欣慰,说道:“你先起来,不要打断朕。”可能说话较急,不断咳嗽起来,李滋赶忙起身,想要轻拍父亲的后背,调顺他的呼吸,忽然想到,父亲背部生有疽疮,一时不知如何措手,竟呆立当场。

李忱看向不知所措的儿子,等到不再咳嗽后,叹息一声,说:“朕身体一时还无大碍,朕想趁身体尚好时,把身后事办妥,这关系到我朝将来,也关系到你的未来,你不要做小女子之状,认真听朕说。”

李滋顿感事体重大,不再劝慰父亲,静心倾听。李忱说:“我朝至元和后,皇帝任命多出于北司之手,这是因为历代皇帝吸取太祖早立太子的教训,不仅会使皇权分割,也会使太子成为皇子们争相攻击的目标。故在生前不急于早立太子,这也是朕为什么不早立你为太子的原因。”说罢,他看到李滋想要开口说话,他虚按一下,止住道:“这样做虽然巩固了皇权,但也留下了遗患,皇子成为帝王之前没有根基,这你心里很清楚,很容易造成北司权宦们做出擅改遗册,不尊帝命的事情来。”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道:“当初武宗皇帝本想传位给自己的儿子,朕就是因为......,“他本来想说:“朕就是因为宦官们擅改遗册才当上的皇帝”,但这种话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就委婉道:“这些事,你应该有所耳闻”,见儿子点点头,继续说:“《尚书·洪范》五福云:‘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朕年过五十,不算夭寿,富有四海,边域太平,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此四福,朕做到了,唯独考终命,不得不慎,这关系朕一世的令名!趁朕清醒,及早谋划,实施起来也会顺遂,不会让朝臣感到突兀。”

这时,大殿外传来吴居中的声音:“陛下,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已在殿外等候,是否宣他们进殿?”李忱抬高声音说:“让他们先去西偏殿等候”,吴居中答应一声,离开了。

李忱继续说:“朕百年之后,你要替朕尽孝,好生照顾祖母,朕这个娘亲,一生吃了很多苦,朕本想躬身侍奉,让她安享晚年,谁曾想,朕辜负了她,让她老来丧子,朕不孝啊!”

李滋听到父亲如此说,心中难过,伏地泣道:”父亲快别如此说,你应在天命,身体一定会逐渐康复。“

李忱想到轩辕集的断语,无奈的摇摇头,让儿子起来,缓缓说:”你大哥的娘亲晁氏原本是朕的爱妾,朕爱屋及乌,对郓王打小喜爱有加。谁知晁氏被人利用,泄露了朕的机密,导致朕处境艰难,仅以身免。朕给过她机会,但她性子偏执,不思悔过,反而攀诬她人,朕忍无可忍,贬谪了她。她不思悔改,心怀怨恨,导致芳华早逝,朕每次看到郓王总要想起她母亲,恐他像其母一样,任性妄为。所以朕刻意冷落他,让他心怀忧虑,不要希图大位。朕知道你心存仁爱,把国家交给你,朕放心,今日朕把郓王也托付给你,希望你念及手足之情,给他一个善终。朕实不愿百年之后,看到子嗣相残,你能体谅朕意吗?“

李滋郑重点了一下头,李忱展颜道:”你能谨守孝悌二字,朕心感安慰。“随即正色道:”自德宗朝起,历任皇帝都想收复河朔三镇彰显自己的武功,但事与愿违,大唐基业都快被消耗尽了,三镇也没有收回。朕初登大宝,边塞告急,国内民心不稳,眼看就要离乱,朕定下大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藏富于民。民心稳定了,三镇就成了芥蒂之癣,武人守镇只图偏安一隅,不做长久打算。唐祚强盛,收复三镇只在旦夕。朕今日为你筹谋,是要告诉你,欲图富强,首要稳住局势,安定民心,民心向唐,统一就有希望。千万不要痴迷武力,战争只会带来灾祸,厉兵秣马,那是舍大图小。国祚一旦衰弱,一夫昌乱万民影从,到时,就算想有所作为也不可得,明白吗?“

李滋回答:”明白“,李忱接着说:”国家体制首在选官,官员称职与否关乎国家政令施为,务必要慎重,无论藩镇节度还是州县令丞,都要认真对待,亲力亲为,万不可心存懈怠,侥幸处置。偏远州县化外之民,州牧负有教化之责,应慎选贤能前去任职,此为第一要事,官员是否贤能,关系一方百姓的安危,务必亲自察验。合格者外放做官,不合者勒令回籍修省,符合标准后再出来做官.....至于北司“李忱停顿一下,大殿陷入寂静。

李忱默算良久,拿定主意后才低声说:”北司衙门权势极大,不易裁撤。朕曾经想过,用提拔新人,贬黜旧人的办法,之后发现这些新人身居高位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和之前贬黜的人行状一样。朕私下问宰辅重臣是否有更好的办法削弱北司权势,均言不及义,只在表面做功夫,朕今日提及此事,是让你明白,压制北司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们长久掌权,培植自己的势力。一定要分化他们,让他们内部倾轧,相互防范。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向你靠拢,听从你的吩咐。不要心存裁撤北司的念头,甘露之变犹在眼前,能不慎乎?至于南衙,重要权臣也要制约,远的不说,安禄山,朱泚叛乱给了我们深刻的教训,朝臣权势一旦坐大,就会想要取而代之,为祸更甚。你要牢牢把控军政大权,不要轻授他人,否则祸及宗族。北司权监虽然可恶,但碍于家奴身份不允许他们公开参与朝政,他们唯有依托皇权才能保住身家性命和终身富贵,所以,每次皇帝大行之时,他们虽然不都是按照皇帝意图来拥立皇子,但每次都会在李氏皇族中挑选继任者,这从根本上保证了李唐江山的血脉相传,从而杜绝曹操,司马懿之流的出现!“

李滋眼神一亮,点点头,李忱继续叮嘱道:”你在选拔内监时一定要留心,须是远地孤寒之人,幼时入宫,不能有子嗣,三者缺一不可,之后,再徐徐察验他们的品性,纯良之人慢慢获得升迁,宵小不忠之辈或打或杀,决不姑息,典罚要重,明白吗?“

”儿臣明白“

李忱用舌头浸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高宗武氏当国,中宗韦氏弑君篡逆,玄宗因杨妃怠政,均由后宫而生祸乱。元和时,先帝不再进封皇后,遂成定例,就是为了规避皇后权势过大,外戚当权,危害我李唐家国。你继位后,要时刻防范后宫干政,发现苗头后,一定从严整治,杀一儆百。你也听过,之前鸩杀越姬之事,非朕不爱绝色美人,实因此女干政所致,不杀之无以令后宫嫔妃心存畏惧。如果她们一味都学越姬,在朕枕边吹风提升家人势力,那么,杨国忠擅权乱政陷国家于危难就会重演,生灵涂炭只在旦夕之间,为君之道应时刻小心。防范于未然,明白吗?“

李滋答道:”儿子明白“。李忱见儿子眼神坚定,心下大安,长舒一口气,说:”你替朕草拟两份白麻制书,朕说你写,制书写好了,不用交门下省盖印下发,直接盖朕的书诏印即可。”李滋看到父亲说了这么久的话,一定口渴,起身端起银碗让父亲饮茶。皇帝看到茶水时,神色有些惶恐,连忙摆手,示意李滋放下,手指着御案,让他润笔书写制书。

静心思索片刻,李忱口述制书内容,李滋听后不觉心神一动,从心底佩服起父亲的帝王之术,挥毫之间,制书顷刻而成。

#####元和:唐宪宗年号,唐宪宗被宦官所害,其子唐穆宗登基称帝。唐宣宗李忱是唐宪宗第十三子。北司:大明宫北部是皇家居住区域,外臣无法进入,相关事体由宦官处理,又因玄武门内有禁军归宦官掌控,故名:北司。朝臣们在大明宫南部办公,故称:南衙少阳院在大明宫有两处,一处是学习政务的地方,在大明宫东南方。一处是生活居住的地方,在大明宫西北方。时称:东、西少阳院。朱衣:五品以上官紫衣:三品以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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