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泛鱼肚白，黑衣人们已经将尸首处理完毕。

“统领！是否继续搜寻？”

“罢了，一个负伤孩童不足为患，令众影卫回京复命。”银发男子朝瀑布看了眼，转身离去。

距离瀑布百尺远的小溪滩，铺陈一片光滑细致的鹅卵石，女童静躺其中，澄澈水流漫过如墨长发。

这幅画面，任谁看了都只觉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这孩子确是人中龙凤，”伫立于树上的老者一捻白须，朝肩上飞鼠无奈叹息道：“雪尔，为夫虽精通医道，却也无法从阎王手中夺人啊。”

“走吧，至少不能让这孩子暴尸荒野。”

老者纵身一跃，与此同时，天际划开一道青色刺眼的光，恰好落在女童身上。

身体被一股力量挤压，剧痛使寒若叫喊出声。

寒若艰难支开眼皮，左肩的疼痛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记得中枪后……好像从河堤滚下去，玄玉摔断了……

玄玉！

动了动手指，疼痛至左肩蔓延而下，寒若撑起虚弱身子四下摸索，遍地鹅卵石，根本没有玄玉的踪迹。

而周遭景象，也陌生得很，奇山怪石，放眼望去满目苍翠，倒是像极世外桃源。

觉得这一切有些玄乎，寒若抬手，触目所及的是一只瘦小臂掌。

晨曦落入水中，寒若定神凝视水面倒映的自己，如墨长发，孩童稚嫩的脸，一身染血的古代服饰。

远处瀑布倾泻而下，汹涌的撞击声灌入耳，仿佛在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性。

“谁！”警惕看向来人，寒若掩去方才的震惊慌乱。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老者，笑答：“人称鬼才医盗，乐逍遥。”

双眸微眯，寒若审视眼前鹤发鸡皮的老者。

见他双手负于身后，微风拂过宽大袖口，长眉白须随风而动，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你我有缘，为师今日决意收你为徒，跟我走吧孩子。”

“如果我说不呢？”微仰下巴，寒若似笑非笑颇显傲气。

长眉微动，老者不温不火：“你会死，或者一辈子也回不去。”

眼下身负重伤，凭这小身子骨，继续呆在这里肯定死无全尸。

跟这个老头走，还有机会把小命保住。

一番利弊权衡，寒若决定跟他走。

可当来到乐逍遥的住处，想要换身衣衫时，才深刻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我……寒若，堂堂二十一世纪青年才俊。

意外中枪后，灵魂竟然穿越回古代，还附身在一个小鬼身上。

小鬼性别……

女。

茅厕里，寒若扶墙在站与蹲之间崩溃了好几回。

最后实在憋得不行的寒若，低吼一声，双眼一闭，银牙一咬。

屈膝下蹲，速战速决。

这是寒若有生以来，第一次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前辈，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了吗？”敷了乐逍遥的药，伤口愈合极快，这点上寒若对他很是感激。

“天机不可泄露，”乐逍遥挥了挥蒲扇，笑得意味深长：“此事为师只和我徒儿一人说。”

“……”如果他套路能不这么深，我想我会更感激他的。

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寒若起身。

“怎么，想好了要拜我为师了？”话里欣喜难掩。

“没，就是口渴了。”寒若白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再浪费唇舌。

为尽量减少上厕所的窘境，寒若几乎滴水不沾。

要是能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山林里找到一个鬼影，自己也不至于跟这老顽童天天重复没营养的对话。

玄玉被毁，寒成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想起那副恶毒嘴脸，寒若怒火攻心，大口灌下茶水。

“女儿家，注意着点仪态呀。”乐逍遥故意调侃。

凌厉的眼神射向乐逍遥，寒若冷脸步步逼近，气势却因那张稚气未退的小脸而削弱不少。

“我寒若，性别男！”

“男——”

积攒多日的怨气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中发泄出来，本就干涸的喉咙更是因为这一吼，足足疼了好几天。

自那以后，寒若发誓，再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了。

大概是一个人在这清幽山无聊久了，不管寒若做了什么，乐逍遥都是一副与自家孙女玩闹乐在其中的模样。

茅厕蹲的次数多了，不必要的羞耻感也就少了。

见乐逍遥仍是油盐不进，执意要收自己为徒，寒若咬牙妥协。

反正就是倒杯茶磕个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我拜你为师。”

“师傅喝茶。”

“嗯~好茶，好茶，哈哈。可这哪有站着拜师之说？”

好，我拜。

“……师傅我给您磕头敬礼。”

“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儿！”老头笑得心满意足。

“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徒弟了。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了吧？”寒若嘴角直抽.搐。

掐指一算，乐逍遥沉吟片刻，深眸流转精光：“刚为师帮你这么一算，现在还不到你回去的时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嗯，这个嘛。真不好说。”

瞧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寒若一时也分不清话中真伪，“老……师傅，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现在就得回去！”

“就算让你现在回去，也许你的世界，寒若早已不存在了。”乐逍遥拍了拍寒若的肩膀“生死由命，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什、什么意思？”寒若声音发颤，他希望不是自己所理解的意思。

虽是两个时空出现了交接点，可时间秩序并没有受到影响。

两个时空的四季规律不同，龙凤皇朝一日，未来有可能是一年，十年、二十年。

见寒若脸色大变，好似要哭出来，逍遥老头急忙宽慰：“当然，你也别灰心，往好的方面想，或许那边的时间会迟缓些。”

“你只要好好跟着为师潜心修炼……”

老头儿喋喋不休，寒若置若罔闻。

如果按一年算，从被救那天算起，已经快半个月了，十五年……寒老头他！

不行，得马上回去！

乐逍遥叹一声，朝桌上抱糖莲子打滚的雪尔道：“为师下山后，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啾！

雪尔一口吞下糖莲子，点头如捣蒜。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在国外遭了那么多年罪，就为了积攒实力报仇，给寒老头看看我出人头地的样子。

看都没看就想给我挂掉，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寒若一直往林子深处跑，玄玉，对！只要找到玄玉就一定可以回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气温骤降，寒若越跑越深，兜兜转转，竟然找不到来时的路，而且每处的参照物都如出一辙。

找了棵大树靠着，寒若将地上的落叶抓成一堆，找了合适的木头想钻木取火。

可惜这小奶娃的手细皮嫩肉的，火没钻出来，手心倒是磨出一片水泡。

将双腿埋在落叶里，寒若仰头凝视满眼参天大树，天黑了，浑身冻得发颤，诡异的鸟鸣声使这幽深的夜显得越发阴森。

幸好自己是个死过几回的人，不然真换成这身体的主人，该是吓傻了吧？

自嘲一笑，蓦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会真是逍遥老头说的……豺狼野豹？

寒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紧贴树干，缓缓压低身体。

“这是火折子，拿去用吧。”一记清冷的男音飘来。

啪嗒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寒若脚边。

是人？

寒若愣了会，欣喜地爬起来四下搜寻声源：“你在哪？”

“嗨，我真的不是坏人，你不要躲着啊。”

“出来啊。”寒若有些丧气，难道是自己将死前出现幻听了？

“喂！你他妈出不出来啊！”捡起火折子，寒若摆弄了下还是不晓得怎么搞，负气将它抛得远远。

“呵，小鬼头，人小小，脾气够大。”男音再次响起，不远处一簇火光划破这片如墨的夜，橘红色光芒似给一身黑衣的少年镀上一层金边。

小脸发紫，寒若吸了吸鼻子，起身抬起有些麻木的双腿慢慢靠近火源。

哐当一声，少年将一块木头扔进火堆，撩起一片火星：“离我远点，自己生火。”

语毕，将火折子扔回给寒若。

打量了会背对自己的少年，生怕这人又神出鬼没的消失，寒若捡起火折子没再靠近一步。

“那个，我不靠近你，你先别急着走。”寒若小声询问道：“这样可以？”

瞥了眼一身粗布麻衣的寒若，加上可怜兮兮的语气，黑衣少年似乎有些动容，语气稍微温润了些：“你自己生火，我不走。”

“嗯。马上！”寒若语气里藏不住的欣喜，立马照本宣科把火给生了起来。

“小兄弟，请问你有看到瀑布吗？”寒若烤暖手脚后大声问。

小兄弟？少年似乎对寒若这个称呼感到好笑，沉吟片刻，道：“你为何找瀑布？”

“我要回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要回家。”寒若答道，神色却有些迷茫。

“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到瀑布？”

“这个你拿着……”

顺抛物线，寒若捡起一块古铜色类似怀表的东西。

“天一亮，你顺指针方向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瀑布。”少年由始至终没有回头，他高束长发随风而动，火光映着他的背影，单薄却让人安心。

“谢谢。”寒若紧攥住手里的小东西，眼眶红了一圈。

火光逐渐熄灭，天刚蒙蒙亮，寒若便醒来了。

见昨晚的少年已经离开，处理完火堆之后，顺着指南针的方向一路小跑。

果不其然，寒听到了熟悉的瀑布声。

清晨的阳光穿透茂密枝叶，驱散晨雾。

寒若站在悬崖边，凝视对面湍急的瀑布，俯视而下，深不见底的水烟萦绕，仰视瀑布之上，同样高耸入云。

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眼下，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寒老头，等我。

闭上眼，寒若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沁骨寒意迎面袭来，紧随其后的是一抹诡异黑影。

吱吱！

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牵绊住，蓦地，腋下腰部勒得生疼，倒挂的寒若艰难睁开眼，正好对上峭壁上一团白色绒毛。

“雪、雪尔？”见自己此时被藤蔓缠住倒挂半空，底下一层烟雾，仍看不到瀑布底，寒若吞了吞口水。

“吱！”往寒若脸上飞趴过去，雪尔调皮地上蹿下跳。

“你干嘛，快放开我！”被吊得脑充血的寒若无奈动弹不得，只能企图用眼神吓唬它。

怎料，雪尔顽劣成性，不仅在他身上钻来窜去的，还故意在颈窝处磨蹭。

吱呀乱叫一通，这里踹踹那里蹭蹭，闹得寒若生不如死。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再跳了，赶紧救我上去啊……”

可以想象一只巴掌大的小飞鼠，拉起藤条一甩就是几丈高的场景么？

如果不是这藤条上绑的是自己，寒若绝对拍手叫绝。

自从上次被雪尔甩得七荤八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寒若便对眼前的小东西敬谢不敏了。

“……我不会跑了，别老瞪着我。”

不远处正在调制药粉的乐逍遥闻言，笑出声来：“好徒儿啊，这雪尔还是头一回如此紧张一个人，你就不该如此小肚鸡肠。”

“我小肚鸡肠？如果那天我是直接摔下瀑布，估计还不用躺个三天三夜。”说完，寒若戳了雪尔一下，小家伙倒在桌上打了个滚，竟然还顺势卖起萌来。

“此言差矣，你可别小看那瀑布啊，那瀑布飞流直下，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深分九层，层层致命……当天你若是直接摔下去，极有可能摔入最底层的死潭。”

“死潭？”

“嗯……容不下一丝活物的死亡之潭。”他一捻长须，深深看了寒若一眼。

蓦地，他像是很满意寒若的表情，笑着补充道：“当然，这些姑且都是道听途说。那日为师救你的位置，只是这瀑布的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