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一向知道唐皓这个人是强势而霸道的。

但七年不见，她真没想到他如今的气场能强硬到这个地步，甚至他一路上不说话，她就只能闭嘴跟在他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唐皓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快，她甚至要小跑才能跟上。

唐皓看到了，但并不在意，直到走到自己车前，才停下来。

“上车。”他说。

苏叶应了声，乖乖开门上去。

唐皓上了驾驶位，但并没有发动车子，只静静坐在那里。

苏叶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飞快地思考着，如果唐皓问起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认识许建安，她在那里跟许建安说什么，她要怎么回答。

但唐皓什么都没问。

他似乎只是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像是好一会才记起旁边还有个唐夜弦。

他扫了她一眼，只道：“以后离许建安远点。”

唐夜弦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为什么去找许建安，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刚刚带她出来，也只是不想她在那种场合闹出什么笑话来而已。

毕竟姓着一样的唐，他在场，总归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再者……

他……不想看到苏叶的葬礼出什么岔子。

苏叶侧头看着他。

唐皓的侧脸很好看，从发际到下巴，曲线完美，额头饱满，长眉乌黑，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更是又浓又密。

她不由呆了呆，甚至一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唐皓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自顾开车，目视前方，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但刚刚在休息室门外，他对许建安的敌意是明明白白的。

他厌恶许建安。

苏叶倒不至于自恋到以为他余情为了。

她在感情上是很干脆的人，分手就不会再回头，唐皓只会比她更绝决。

何况苏叶嫁给许建安，是在和唐皓分手几年之后，他就算对他心存芥蒂，也应该不至于到厌恶的程度。

所以……为什么？

许建安后来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吗？

在苏叶的立场，真不太好问前男友为什么讨厌自己的丈夫。但她现在是唐夜弦。

所以她小声地试探着问：“大哥讨厌许建安吗？”

唐皓专心开车，连眼都没侧，淡淡道：“那不是个好人。”

语气敷衍，就好像随口糊弄小孩。

苏叶有点气闷。

一是因为他这个态度，再来……许建安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许建安在公司做事勤勤恳恳，对她父亲恭恭敬敬，在家里对她温柔体贴，在外面连应酬的花酒都没喝过。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她七年没见过唐皓，唐皓自然也没见过她，跟他们苏家一点交集都没有，怎么就知道许建安不是好人了？

她好不容易才按下心头的不忿，又问：“大哥很了解他吗？”

唐皓这才扫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再次道：“离他远点。”

毋庸置疑的命令。

苏叶只觉得这人的脾气比当年更臭了，气得也不想理他，索性转头看向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听到唐皓轻轻道：“我十四岁认识苏叶，她那个时候就会开车，她是个细心冷静有规律的人，如果说只是因为下雨路滑，就出了车祸，我是不信的。”

苏叶刷地扭过头来。

那一瞬间，她的心几乎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但却又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唐皓不信她出车祸的原因，还是因为唐皓对她的评价。

他……

唐皓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就好像说的只是一件毫不在意的小事。

“她出事到现在，还不到十天，车辆的残骸已经被处理了。”

苏叶睁大了眼。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像这种交通事故的报废车辆，一般会有专门的回收公司拉走解体销毁。但每年那么多报废车，处理场简直堆积如山，为什么到她这辆，就处理得这么快？只是巧合吗？

还是……因为那个失灵的刹车？

苏叶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连手心都沁了汗。

唐皓从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突然煞白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挑眉。

他本来只不过是觉得她扭着头气呼呼的样子，莫名有些熟悉，便不自觉有几分心软，又想着她这几天似乎真的有所长进，不如索性挑明，免得她真的惹出什么事来，这才开口解释的。

又或者，只是因为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刚刚又去了苏叶的葬礼，一时情绪不稳，才忍不住想说一说。

其实才说出口自己就后悔了。

身边的女孩安静乖巧的样子，让他一时忘记了唐夜弦是个什么德性，跟她说这个，她怎么听得懂？

但很显然，她的确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所以才在害怕。

这就……有点意思了。

唐皓不由得在想，自己这个便宜妹妹是这几天突然开了窍，还是之前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装傻？

他之前，是不是对她关注得太少了？

前面路口红灯，唐皓停了车，索性转过头来打量旁边的女孩。

苏叶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吗？

还是说果然不应该改变“唐夜弦”的习惯？

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怯怯地叫了声：“大哥？”

唐皓看着她，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第三次强调：“离许建安远点。”

苏叶其实想，虽然她的车祸可能另有隐情，但也不能证明就跟许建安有关啊。

但唐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郑重其事地交待，她到底也不敢还嘴，只闷闷地点了点头。

***

唐皓直接把苏叶送回了唐家，但自己都没留下来吃个饭，只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就又走了。

唐霖倒是也习惯了，还跟苏叶说：“你大哥真是越来越忙了。”

苏叶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在想，这么忙，连回家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今天却去了苏叶的葬礼……

不，不止葬礼，他还调查了苏叶的死因，不然不会知道车子已经被处理的事。

这真是……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又复杂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顺着唐霖的话就试探地道：“大哥忙成这样，岂不是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可不是吗？”说到这个，唐霖也犯愁，“你大哥都过了二十七岁的生日，眼看要二十八了，不要说谈恋爱结婚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还不让我管，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只怕到死那天也看不到他结婚生子……”

“爸爸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苏叶连忙安抚，“大哥这么聪明，长得又帅，怎么会没有女人？他大概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喜欢的吧。”

“他以前倒是有个喜欢的女人。”唐霖长长叹了口气，“可惜……说起来也怪我，要不是我当年投资失误，自己又病倒了，以至唐家一落千丈，说不定现在孙子都上幼儿园了。”

苏叶道：“那怎么能怪你？生意嘛，哪能没有个起起落落？”

唐霖拍拍她的手，“都像乖女儿你这样善良体贴就好啦，但人家不但嫌弃了我们家，还落井下石……你大哥当时啊，真是差一点就缓不过来……”

等等……

苏叶愣在那里，什么嫌弃唐家？什么落井下石？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说的是谁？

唐皓当年，还喜欢过谁？

她不由得追问：“是谁啊？那么过分？”

唐霖却摆摆手，“唉，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那家的老头死了几年啦，听说女儿前些天也死了……说不定就是报应吧。”

报……报应？

苏叶有点回不过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想要确认，“爸爸说的是苏叶吗？苏家大小姐？”

“对，没错，你也听说啦？”

苏叶一时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当然知道唐皓和苏叶交往的事，但那些嫌弃唐家落井下石又是什么？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具体是怎么回事啊？”她急切地问。

唐霖却又说不太清楚，“唉，当时我病着嘛，那么大事你大哥也没跟我说，还是你二哥漏了口风我才知道的。要说具体的事，只怕还是得问他们啦。不过……”老爷子顿下来，心有余悸的样子，“你大哥不喜欢别人说苏家的事，你最好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苏叶应了一声，心情却越发混乱起来。

她记得她当日知道唐家出事，还特意跟唐皓说她可以帮忙的，她有点积蓄，苏家她也可以做一半主……结果唐皓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他还没有要到靠女人吃饭的地步。

为什么在唐霖这里，反而成了她嫌弃唐家？她落井下石？

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又不能问唐皓，难道要去问唐皑吗？

苏叶想想唐皑对唐夜弦的态度，就有点头痛。

然而头痛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苏叶的车祸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

许建安到底怎么得罪了唐皓？

唐皓对苏家……对苏叶……

苏叶突然有点茫然。

她明明是苏叶本人，却好像对苏叶身边的事，并不是那么了解。

***

苏叶的葬礼上了本地头条。

纸媒网媒一片深思默祷，沉痛致哀。苏叶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写文怀念她。

许建安反而保持了沉默。

他那种沉默，配上媒体拍到那些他在灵前答谢时憔悴失神的照片，倒显得格外悲伤，令人心疼。

但没有人提起唐家兄妹也去了葬礼现场。

苏叶对这一点也有点意外。

唐夜弦就算了，她换了身打扮之后几乎没什么人能认出来，但唐皓如今可真是跺跺脚就会地震的大人物，再加上他和苏叶的关系，他去了葬礼可算是大新闻了。

是真没人发现，还是他背后使了力压下来了？

看起来唐皓真是不想再跟苏叶有所牵连啊。苏叶自嘲地咧了咧嘴。但是……既然如此，又何必悄悄跑去她的葬礼呢？

她想起唐霖的话，那自嘲就变成了苦涩。

是去看她的报应么？

苏叶自认作为苏叶的记忆完整清晰，但却根本想不起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唐家对她对苏家这样深恶痛绝，都用上了“报应”这个词。

是父亲瞒着她做了什么吗？

但……苏承海对唐皓，一向也很满意啊，每次见到他都挺高兴的，会对他怎么样？

苏叶满心困惑，可是这件事，想要问也要看时机。

她才跑去苏叶的葬礼被唐皓抓回来，跟着又追问当年他和苏家的事，肯定会被看出问题来。

然后……估计也就没有什么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