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老爷子，你故事还没讲完呢？”少年拉着李老爷子的手，不让李老爷子走。李老爷子只好握住了少年的手把他从自己衣摆上扒拉下来对少年说：

“等爷爷把农活干完就给你讲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你上次说到琴魔…”

还没等少年说完，李老爷子立马捂住了少年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少年见李老爷子这么紧张便安静下来，李老爷子叹了口气，就拿起药筛走了。少年愣愣的望着李老爷子的背影竟也忘了叫住他。

看着少年愣在原地的样子，对门铁匠朝着少年大喊一声：“老李头就喜欢故弄玄虚，你别听他瞎说，当年的事说到底也就他一个人看见了，谁知道他是真看见了那谁还是瞎编的呢”

听到“瞎编”几个字，少年终于回过神，看着铁匠。铁匠对少年笑了笑：“好孩子，快回家吧，该吃午饭了。”

少年看了眼铁匠，转身回了家。

少年是镇上大夫杜羽的儿子。杜羽是镇上唯一一个看病不计较钱财的大夫，看病给的起钱就给，给不起就拿东西换，土豆玉米辣椒什么都可以，如果再没有钱那便算了。可杜羽偏偏又是个有点能力的大夫，镇上有钱没钱的人都愿意找杜羽看病，所以杜羽常见在外跑着，但确实也没什么钱，没到什么地步呢，据说杜羽的媳妇嫌他看病不收钱就跑了，于是只留杜羽这一个儿子自己待着。好在当爹的积了不少功德，杜小寒这个家伙吃着百家饭长大，大家对杜小寒也因为他爹多了几分怜爱。杜小寒和李老爷子就多亏了杜羽。

李老爷子是杜羽的叫法，镇上的人都叫他老李头。老李头是一个采药的，常常一个人去深山老林，幽谷草涧处采药，然后拿着药去卖给药房，后来年纪越来越大，采药的量也少，药也只得卖给杜羽这样单干的走堂先生了，做些常用的药丹什么的。杜羽时常不在家，都是杜小寒把数量点一点等杜羽回来再算账，这么一来二去杜小寒认识了老李头。老李头采药会在山上呆个十天半个月，采完一次也会休息个十天半个月，他见杜小寒常常一个人呆着，便在休息的时候陪杜小寒说会话，其实又何尝不是杜小寒陪他呢。老李头也是一个人，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姓李，叫着叫着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老李头没有娶妻，一辈子都和药草过了。杜小寒听镇上的人说过老李头本来是要娶妻的，可是一次上山采药回来人就失心疯了，半个多月没说一句话，等到开口说话的时候，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活泼了，婚事自然也就被退了。杜小寒好奇的问过老李头，老李头没有回答，后来才说过一次，

“是琴魔，琴魔降世必是大灾啊，大灾啊。”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李头的眼里满是恐惧，那种恐惧让杜小寒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杜小寒问过杜羽一次：“琴魔是什么？”

“琴魔？”杜羽疑惑道，“弹琴很厉害？”杜小寒便不再问了，他这个父亲治个风寒感冒还行，江湖事一概不知，罢了罢了。

话说杜小寒从老李头那里回来便闷闷不乐，杜羽出去了，这又不知道走几天，杜小寒满脑子都是琴魔，想到老李头说江湖里有一把琴，那是燕京的大人物们都想要毁掉的一把琴，据说这把琴可以控人心智，乱人心曲，杀人于无形。而这把琴的主人就是琴魔，琴魔已经消失很多年了，没人知道他是谁，是男是女，甚至没人知道到底有没有琴魔这个人存在，因为江湖里真的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了。正想着的时候，老李头带着四张葱油饼进来了。

“小寒，来吃饼。”老李头甩了甩手中的饼。小寒从门前的长廊跳了下来，笑嘻嘻的接过了饼，然后又回屋里拿了水壶过来，将饼和水摊好在廊台上，和老李坐下来吃了起来。

“李老爷子，是不是没有琴魔？”小寒吃着饼，漫不经心的望着远处的晚霞，又回过头来看着老李头，“铁匠说没有那回事。”小寒没有说“瞎说”那回事。

老李头放下了手中的饼，叹了口气，又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水才缓缓开口道：“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学徒，跟着师傅上山采药，山里的路不好走，我又笨手笨脚的，师傅便让我在溪水边等他，他和其他师兄弟一起去北边山地采药。我就在原地等啊等啊，眼见天快要黑了，师傅们都没有回来，山阴处晚上凉，我便要去找师傅。”老李头眼里有痛苦划过，喝了一口水镇定道：“等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看到师傅和师兄们在前面不过十步的地方，这个时候却想起了一首曲子，我当时正和师傅挥着手，可是师傅的眼里却掉下血色的泪珠…是血色！”老李头握紧了拳头。

“那然后呢？”小寒怯怯的问。

“然后我连忙跑过去，发现其他师兄们也都有血色的泪珠，我大叫师傅，师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断了气。”老李头闭上了眼睛，回忆像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小寒没有追问，过了很久老李头才缓缓睁开眼睛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看到一个人，背着一把琴，背对着我哼了一声就走了。我喊他他也不理，我追着他跑去，一个道士拦住了我，让我不要再追，说是此人煞气很重，冤孽太深。”

“煞气很重，冤孽太深。”老李头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呵，可怜师傅和几位师兄弟上山的不是时候。接下来几个月江湖上不断有人死去，死者都是留着血泪珠还有人听到琴声，大家都说是琴魔出世了。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把琴给砸了，一年之后，终于不再死人，琴魔也就渐渐人再提起。”老李头讲完这段话的时候气氛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你没看见琴魔的样子吗？”小寒终于问了出来。

“没有。当时他背对着我，只看见一身玄衣，一把玄琴，像极了鬼刹。”

杜小寒第一次听老李头讲起他的这件往事，他没有再追问之后的事，他知道老李头是不愿意讲的，再多，怕是承受不住了。小寒握了握老李头的手，老李头把眼色从墨夜中收了回来，看着小寒：“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那晚之后，老李头再也没有来找过小寒，也再也没有送过药草。小寒去找过老李头几次，也始终没有见到人，大概上山采药去了吧。

小寒正在人群中走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撞到了他。

“哎呦，”小孩大叫一声，“你是何人？敢冒犯本公子？”话音刚落，马上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压制住了杜小寒。

“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杜小寒连忙道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杜小寒这样的小孩是最懂的了。

被撞的小孩见杜小寒这么快就道了歉，便手一挥，示意手下放人。

“你是这烟霞镇人？”小公子手一拢，问到。

“正是，公子不是本地人？”杜小寒反问。杜小寒当然知道这个公子不是本地人，不说镇子上的人他都认识十有八九，但就这公子的着装也不似这本地人。一声绸缎服服帖帖，领口和袖口处还绣着精致的回字文，腰间的玉佩也显然出自大户人家。

“本公子是哪人就不劳您费心。只想问一下这烟霞镇有没有一个李姓的药农？大概五六十的样子。”锦衣公子问道。

杜小寒心里咯噔一下，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但这个年纪还在采药的怕是没有了。”

“罢了，你这年纪又知道什么。”说完，小公子便踱步离开了，两个随从立即跟上，毕恭毕敬的跟着。

杜小寒愣在了原地，我这年纪？我这年纪怎么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的年纪？！装什么大尾巴狼！哼！再一细想，这分明是冲老李头来的，得快点通知老李头才行。

杜小寒一路快跑到老李头家，院子里还晒着草药，屋里却没人。杜小寒便坐在院子里等，想着又帮老李头将草药收了起来，以防人家一眼就看到这里住了一个采药人。杜小寒手衬着头都快睡着了，老李头都还没回来，杜小寒起来捶捶腿，起身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发现十来天不见人的杜羽回来了，正倚在门上等他回来。

“去哪野了，这么晚回来。”杜羽严肃问。

“去老李头家了。”杜小寒进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是李老爷子，说话没大没小，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了。”

“唔，知道了。”杜小寒随便应声着。杜羽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父子两人就窸窸窣窣的洗洗睡了。第二天杜小寒醒来就看见父亲收拾了一个包袱放在旁边等他醒来，见杜小寒醒了便说：“我要去临镇问诊，顺便找些草药，大概三个月左右，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这里有些万华丹，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完便起身走了，走之前还看了杜小寒一眼，补到；“最近有些不太平，你别乱跑。”

杜小寒还在梦里没怎么醒，又被自己的父亲蒙住了，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出门从来没有嘱咐过什么，就算有也只是说留了多少银子之类的话，哪会像今天这么啰嗦。“撞邪了？”杜小寒摸摸头便起了床。

洗漱完毕，杜小寒塞了半张冷掉了的饼便奔向老李头家，不知道老李头到底回来没有，还是那些人找到了老李头。等到杜小寒赶到的时候，老李头家还和昨晚他走的时候一样，就连台阶上的石子还是他昨天等的时候无聊把玩的样子。看来老李头没回来啊，那他能去哪呢。

想着想着杜小寒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山阴北面！老李头说在溪水边等，烟霞镇就一条溪水，渐清溪！渐清溪往上走就是山阴北面，杜小寒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就想去，觉得老李头就在那。杜小寒不耽搁，立马向渐清溪跑去，十三岁的少年，精力充沛，沿着溪水向上，很快翻了一面山来到了山阴北面。有人走过的痕迹！山阴北面一向人烟稀少，就连动物也不来，但是脚下的沙砾明显有脚印的形状！这一定有人来过。杜小寒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的胸闷，压的他喘不过气。他每往前一步，胸闷就加重一分。等到他终于看到一个粗布衣服的老者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担心什么。杜小寒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跑去，只见老李头跪坐在地上，头发凌乱，面前是一块无字碑。

“老李头！老李头”杜小寒焦急的喊着。

老李头愣愣着回过头，看着杜小寒说；“错了，都错了…”

“什么错了？”杜小寒问。一边将老李头往自己怀里靠。他不知道老李头在这呆了多久，只觉得他浑身凉的出奇，这夜间的山里不知道李老头是怎么熬下来的。

“错了，都错了。”老李头还在重复着这句话。杜小寒只想着快点把老李头弄下山，不然一定会出人命的。

就在杜小寒还在思考的时候，昨天在街上碰到的小公子出现了，还有那两个随从和一个樵夫。小公子见到杜小寒的时候愣了一下，便派手下人赶忙来搭把手，就在这时，老李头却僵直了脊椎，眼睛里淌下了血色的泪珠。

“好的成了坏的，坏的成了好的…”这句话说完，老李头僵直的脊椎弯了下去，渐渐倒向地面。杜小寒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慌了神去接老李头的身子，重重的压在杜小寒的手臂上，杜小寒呆呆的望着，眼里满是震惊。反应过来的时候立马去袖口掏万华丹。万华丹，万华丹，该死的万华丹没带。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杜小寒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是琴魔出世了吗？”

樵夫显然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他只是答应带人上山，可是却见到一个大活人就突然死在自己眼前，而且毫无预兆，死法诡异，顿时吓得四肢打起摆来。两个侍从也吓到了，立马退到公子身边，做预备状。小公子却把手一挥，“要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你们拦不住。”便向杜小寒走去。

“你别太难过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公子开口道。

杜小寒没有说话。

“你如果愿意，我愿意帮你把这位老人家的尸体抬下山去。”小公子接着说。

“不必了。”杜小寒冷冷的说。“公子请回吧。”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小公子起身，“你知道琴魔吗？”说完便直直的盯着杜小寒。

杜小寒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却不曾抬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默认也谈不上，就一副不想和你废话的样子。

见杜小寒没有回答的意思，小公子摇了摇头下山去了。

杜小寒抱着老李头，感受到老李头的温度一点点消失，看着面前的无字碑，他想老李头会想留在这吧，毕竟这是他师傅在的地方。杜小寒下意识的拢了拢老李头的手臂却看见老李头手心里有个亮亮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片薄玉，形状很是奇特，竟然是三角形的。玉一般都是圆形和环形居多，三角形的很少见，他知道老李头日子清苦，这绝不是他的东西，一定是别人留在这的。“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这么一想，杜小寒将这片薄玉收到自己的胸口处。安顿好老李头，杜小寒就下山了。暮色沉沉的烟霞镇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大家都听一个樵夫说了琴魔出世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竟然让人人自危起来。有好事者来向杜小寒打听，杜小寒一个疾冲就跑了回家去，留下一群八卦好事者继续八卦。铁匠看着杜小寒跑远的背影叹了口气，怎么老李头就这么不见了呢？“哎，”一声叹息。

回到家的杜小寒，脑子都是乱的。他囫囵着衣服就躺上了床，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睡觉，可是满脑子全是“老李头就这么死了？”“琴魔真的出现了？”这类的问题。他索性睁着眼睛，就那么睁着。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胸口处掏出了这片薄玉，这片玉发出了一丝诡异的光，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