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周焕在一座公寓楼的对面停下。

就是这里了！看着面前这座高大简约的公寓楼，她心生满意。

她新租下来的公寓在28楼，两房，各方面都合她的心意。

唯一的麻烦在于，房东老爷爷要求她自己找合租室友。

“我年纪大了，不想管。要么整租，自己找室友，要么就别租了。”

说实话，人是房东，只想整租也没问题，何况周焕实在喜欢这个房子。

地理位置、楼层高度、房间结构、租金价格，都没得挑。

她跑了一个星期，再没找到比这更好的了。

“行，室友我自己找！”周焕痛快签了租约。

“这年头信息这么发达，回头好好拍一套图，写写介绍，网上一发，靠谱室友还怕没有？”

周焕一边想着，一边拉着箱子过马路，一身轻松。

这是她来到s市的第一天。

她相信，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一个好的开端。

简直要哼起《好运来》。

九月的风挺大，周焕的长发被扑扑地吹到脸上。

两手挂满东西的她甩甩头，下意识地停了一下，想腾出一只手整理乱发，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力道朝左边冲撞而来，结结实实地撞在周焕的身上。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飞出去了一米，砸在地上。

周围路人的尖叫声化作嗡嗡的杂音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周焕的视野里，顺着靴子往上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人本来就高，从周焕这个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看过去，更是大如怪物，仿佛可以将周焕生吞活剥。

“你开车不长眼睛啊？！”

虽然浑身都疼，周焕开口仍然火气冲天。

那人戴着口罩、墨镜和鸭舌帽，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他略略弯下腰琢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上车。”

“干嘛？”

“去医院。”

“你不该先道个歉吗？”周焕晾着他那只手，自己吃力地爬起来。

“那，”那人把手插回口袋，“对不起。”

周焕站好，仰起头不满道：“你这人什么毛病，是你撞了我，就这道歉的态度？”

虽然他们身高差够呛，但是周焕小小一只愣是没输气势。

“那要怎么样才算诚恳？”

“诚恳是发自内心的！怎么教啊？！”如果周焕现在跳的起来，应该已经气得跳脚了。

那边却还是淡淡的语气：“我诚恳地觉得你现在应该赶紧去医院。”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把周焕的行李扛上他的车。

“赶紧去，我要有个什么你就麻烦了。”

“赶紧上车，我的确不想惹麻烦。”

周焕一路憋着火气，说好的今天好运来呢？！怎么碰上这么个奇葩！

那个穿戴严实得仿佛要去抢银行的高个子男人却淡然处之。

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不过他给钱倒是爽快，周焕做检查、治疗、买药的钱他二话不说全掏了。

周焕倒没撞出什么大毛病，都是外伤，消毒上药包扎一下，就处理完毕。

好在入了秋，身上穿着长裤和衬衫，没有直接拿皮肤与地面摩擦。

但悲催的是，周焕最喜欢的白衬衫和阔腿裤都磨破了。

她一瘸一拐地跟在这个黑脸男背后。

黑脸男忽然一停，周焕的鼻子冷不防砸上他宽阔的背。

“喂你停下来怎么不打声招呼啊？！”

“你衣服也坏了。”他转身，掏出几张红色的毛爷爷，塞到周焕手里。

“你干嘛？”

“赔你衣服。”

周焕觉得自己接受这个赔偿并不理亏的，但是怎么被他搞得这么奇怪。

犹豫了一会，周焕一蹦一蹦地跟上前面的大长腿。

“喂，你慢点儿！”

黑脸男停下脚步。

“这钱，我不要。”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黑脸男始终是有一说一，听着没半分人情味。

“我不要是因为，你给的太少了。我的衣服没这么便宜，不要也罢。”

“……”

周焕说完，拖着一条瘸腿，甩甩头发打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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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没修养两天，周焕就拖着一副“病躯”招合租。

没办法，都是给穷闹的。

一日不找到合租伙伴，周焕就一日要付整租的钱。

她虽然穿的衣服的确不便宜，但在s市的生活是她割断原生家庭的捆绑的开端，她可不能低头问家里要生活费。

如今实习还没正式入职，她现在花的，都是留学期间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英镑。

再找不到室友，她就要喝西北风了。

前后忙活没两天，接待了几波看房的人，就有了两个有意向的人，现在周焕反客为主，可以挑室友了。

就在她送走所有人，关上门开始琢磨接受哪个人做室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小算盘。

她打开门。

高个子，宽肩膀，一个头包得像马上准备去抢银行似的——不是黑脸男是谁？！

“你这个变态！”

周焕大喊一声，“砰”地关上门。

“你吃错药了啊，我来看房的。”

“你……不是跟踪我？”

“大姐你这两天出门了吗？”

“……”也对，周焕身上有伤，的确没出过门。

周焕打开门：“不让你看。”

“为什么我不能看。”

“一，你没预约。二，你撞过我，我记仇。三，你叫我什么，大姐？你瞎了。”

周焕又要关门，黑脸男拿胳膊一挡：“不妨听听我的价格再决定吧。”

“你没看房，就开价？”

“如果我看过以后满意的话，无论你跟刚刚下楼的那拨人谈的多少，我都多出——”

他举起一根手指头。

“一百。”

“……一千。”

“赶快进来。”

周焕打开门，摆好拖鞋，做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

黑脸男腿长，毫不客气地走进空荡荡的次卧看了一圈，周焕膝盖有伤，还没跟上他，他已经出来了。

“房间挺好，其他的你带我看看吧。”

周焕带他走到洗手间，刚要介绍，他就拐到了厨房。

“你下厨？”

口罩上方一双略狭长的桃花眼给周焕回了个冷淡的眼神。

周焕知趣，顿时闭口不问私事。

这个黑脸男，应该是个生活界限很明确的人吧。

“行，我要了。”

“这就决定啦？”

“合同有吗？”

“等下，我有一些事情，要提前说好的。”

“你说。”

“我有一半的可能性，只会租六个月。”

黑脸男挑挑眉：“巧了，我也不会长租。六个月后，我也退。”

“好，然后，不要和我说话，我不喜欢社交。”

周焕腹诽道：主要是不爱和你这种黑脸男社交，仿佛欠你五百万。

“彼此彼此。”

“行，签吧。”

黑脸男拿起笔，迟疑了一下，只签了个“莫”字。

“你姓莫？你倒是把名字签完啊。”

“我只能签这个。”黑脸男在这个字上盖了个指纹。

“我不接受！”

“那我先把六个月房租全部给你，多的算押金。”

“不行，万一出现别的纠纷了呢！”

“真的不行？”

“对不起，莫先生，我不是傻子，这样风险太大，您反正也不缺钱，去看别的房子吧。再见，不送。”

周焕又一次把门打开。

黑脸男表情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他戴上墨镜，不紧不慢地走了。

周焕挠挠头。到手的一千块租金飞了，她也很郁闷啊！

算了算了，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周焕研究了一会，刚准备打电话给一个女生通知她来签约，电话铃声就先一步响起了。

竟然是房东大爷。

“周焕啊，你那个房子，我给你找到室友了。”

“等下，大叔，您和我说好，让我自己找室友的啊。”

“看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给你找一个，帮你省麻烦了。合约跟我签，房租转给你。”

“可是……”

“别可是了，人家出钱多。你不吃亏。”

周焕愣了，怎么滴，大款都赶在今天出来租房了？

”多出多少？”

“一千一个月。”

？？？

见鬼了，连多出的钱都一样多。

“行，我可以先见见他、带他看看房吗？”

“用了，他看过了。”

“什么？不会是黑脸男吧？”

“是我。”

一个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周焕吓了一跳。

她挂掉电话，满腹狐疑去开门。

何止他，他的家当都在身后严阵以待了。

周焕翻了个白眼。

“搬进来的时候别撞到我的东西。”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其实周焕面上没好脸色，心里觉得还不错。

都是给穷闹的。有人多分摊了房租，又解决了风险问题，有什么不好。

也算是好运来吧！

她哼着歌关上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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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男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搬进来了。

两个人从此也开始了毫无交集的合租生活——

尽管周焕还没开始上班，这个黑脸男的hours倒是长得吓人。

周焕早上还没起他就出门了，晚上洗漱好躺在床上玩手机时，才能听到他回来的关门声。

“这得赚多少钱啊。”周焕想着他多出一千时那副豪气的样子，摇头叹道。

不过周焕马上就没什么时间研究黑脸男了，明天她就要去公司报到了。

这份工作虽然只是实习，但是能否转正，对她非常重要。

她会尽全力向父母证明，她的羽翼早已丰满，脱离他们的庇护，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拒绝回到父母所在的c市而来到s市单打独斗，是她长到这么大为自己做的第二个选择。

而第一个选择则是拒绝继续在英国念书，在本科毕业的22岁这一年毅然加入社畜行列。

为了这两个选择，她第一次违抗手握家庭权威的父亲，直到现在她还在和父亲冷战。

未来将会怎样周焕心里并没有底。

但她不会后悔做出这两个选择。哪怕将来混得不好，至少也让自己撞撞南墙死了这条心。

收回神游的思绪，周焕数着银行卡里可怜的那点生活费，思考着漫漫前路，不知不觉间，一头栽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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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噔咯噔地踩着小高跟，身着职业套裙，胳膊上挂着一只小皮包，脑袋后面束起一把精神的马尾，原本略显稚嫩学生妹转眼就变成小白领了。

站在公交车上，周焕将扶手抓得格外紧，娇小的身躯左右晃动，略显狼狈的通勤与她身上那身并不便宜的套装显得有点冲突。

那是她还在上大学时，妈妈瞒着爸爸送她的。

“焕焕，你去参加面试总要有身像样的衣服，你爸爸不同意你找工作，但妈妈支持你。”

周焕就是穿着这身套裙，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竞争无比激烈的就业市场上，拿到了这家大券商研究所的offer。

终于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

周焕走下公交车，阳光洒在她头发上，她的心情也晴朗起来。

报到的过程很简单，领了工牌，录了指纹，接下来就是分组。

“关于做哪个行业的研究员，你自己有这方面的意向吗？”

周焕的手指在背后拧在一起，犹豫着要怎么回答。

她知道研究所有几个缺人的小组，但缺人的那几个行业她基本不感兴趣。

本来金融就非她兴趣所在，全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好的道路。

如今进了这个行业，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算一点。

于是周焕回答道：“我想加入传媒小组。”

人力姐姐在镜片后面抬起眼皮看了周焕一眼，在笔记本上记下一行字。

周焕又问了一句：“会按志愿分配吗？”

人力姐姐头都没抬：“不一定，毕竟传媒不缺人，只能说尽量照顾。”

周焕点点头，总之她为自己争取过了。

光是入职手续就让周焕忙活了大半天，中间去茶水间喝咖啡的时候，一个挺热情的姑娘主动和周焕搭讪。

“我叫谭薇，你叫什么？”

“周焕。”

“哇，听说我们组新来一个挺漂亮的新同事，姓周，不会就是你吧？”

“分组已经出来了吗？你是……哪个组的？”

“传媒啊。”

周焕的心里开出了一片花。

谭薇特别热情，拉着周焕介绍了不少组内的情况。包括哪个同事好说话，哪些事情是禁忌。还顺便提醒了周焕，进入研究所，每天都是加班狗。

周焕一一在心里记下了，谭薇又问道：“听说是你自己申请来我们组的？”

周焕点点头。

“你喜欢追星？”

“啊？”莫非搞传媒的，非得有点这种爱好？

周焕认真想了想：“爱看电影。”

谭薇一副了然的样子：“懂！”又笑嘻嘻道：“我喜欢追星。”

“你追哪个明星？”

原本周焕只是礼貌性接话，结果一提到这个话题，谭薇根本拉不住闸。

她如数家珍地介绍了她的偶像们，从演员到歌手道人气偶像，应有尽有。

最后又郑重其事地推荐了一款选秀节目：“最近马上要上线一个选秀节目，99个小帅哥里选出9个，组团出道，上一期就特别火，这一期我期待好久了！你必须吃下我的安利！”

周焕连连点头回应，最后再三和谭薇保证她一定会试着看看，这才顺利脱身。

正式开始工作后，果然如谭薇所说，无止尽的加班就这么毫无缓冲地到来了。

周焕和她的黑脸男室友仿佛每天都在battle谁到家更晚。

两个苦逼兮兮的社畜啊，周焕叹道，每个月掏出那么多钱，不过租个睡觉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让周焕甚是满意，那就是两个人的确没什么交集。

不用对付这么一个难搞的人，周焕乐得轻松。

何况初次相见就以他开车撞她拉开帷幕，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搞不好两人八字犯冲，还是保持距离为妙。就算偶尔有交集，周焕也再三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对这个人好言好语地低头。

没什么原因，就是他看起来太欠打了。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残酷。

残酷的现实马上就要按着周焕的头给黑脸男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