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因为要等牛大的黄包车，周芷若便与苏雯丽又在街上四处逛了逛。回去时，不止苏雯丽忍不住买了一些小玩意，连周芷若都买了给两个妹妹的煎饼果子和糖画，让两个小家伙兴奋不已闹腾了许久。

几天后，周家就收到季公馆送来的一份礼盒。来人说得不甚清楚，只说送给周家的小姐，周芷兰得知了消息，便开心地收下了礼物，拿回自己屋里。盒子里是一双很漂亮的蝴蝶结黑皮鞋，是时下很受小姑娘喜欢的款式。

周芷兰欢喜地拆开包装，在脚下试了试，码数却不对，小了许多，她试了半天，没把脚挤进去。一时又是埋怨自己脚生得太大，竟然辜负了季公子的一片盛情。她不好意思找季东林，告诉他鞋码不合适，只能又是遗憾痛心又是满心不舍地把皮鞋用柔软的棉布擦拭干净，放回鞋盒里，将它严严实实宝贝似地藏进衣柜里。

至于原本应该收到这份礼物的周芷若，却并不觉得自己认识劳什子季家人，更不会对周芷兰的举动有任何意见。这事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周芷君自小性子野，没有定性，虽然她一直求周芷若要学武，周芷若却没有答应她。上次，见她竟然敢把苍蝇放进二姐的食物里，这才让周芷若下决心管教她。周芷若先让她从最基本的站桩开始学，原本以为她会耐不住寂寞，不想倒是低估了这个小姑娘。

周芷若亦不急，还想慢慢考察这个妹妹一段时日，便仍旧让她每日晨起站桩一个小时，而且不得耽误上课的时间。

……

待周芷君站完桩，吃了早饭，领着妹妹去教会女私塾，周芷若也拎着书袋走到门口等着苏雯丽一起上学。

没多久，住在街道另一头的苏雯丽就出现了。她和周芷若都办了电车月票，自去年两人一起考上了青城女中学后，便约定每日一起乘电车上学。

她们办的是三等车厢的月票，一上车，苏雯丽就眼明手快地拉着周芷若跑到车厢后部，找到长凳坐下。

她一脸笑意：“今天运气真好，抢到了座位。”

因为天气还比较冷，电车车门也从夏天的铁栅栏门换成了木门以抵御风寒，不过靠近车门的座位还是挺让人难受的。

“这学期，学校就该发校服了。也不知道和师姐们身上穿得一样不？”苏雯丽歪了歪脑袋，一边脱下厚厚的毛手套，把双手笼在嘴边呵着热气。过了一会，她抓了周芷若的右手当暖袋捂着，笑嘻嘻道，“一到冬天，我就特别怀念你这双手，可真是宝贝。给多少钱，我都不换。”说完自个呵呵笑起来。

周芷若嘴角淡淡勾起一个微笑，没有搭腔一向戏码很多的苏雯丽，若是应了她的话，她只会变得越来越兴奋，话唠到停不下来。周芷若为了避免耳根清净，就任由她抓了自己一只手取暖。

两人到了校门口，发现校监已经站在大门处检查进出的女学生们。苏雯丽一看见人就头皮发麻，一路喋喋不休的小嘴终于停歇下来。

青城女中学以严厉的校风闻名，本任校长杨怡性格刻板较真、作风强悍，让这严厉的校风更上一层楼。很多女学生千辛万苦考上青城女中后，若是在校期间表现不佳，就会被勒令退学，甚至不允许她毕业也不会发毕业证书。

话虽如此，对于上层圈子里的人来说，这张毕业证书不过是用来镀金的，很多人并不在意是否能顺利毕业，甚至一等确定婚事就不来上学的女学生也大有人在。

苏雯丽的目标是安安稳稳上学，顺利拿到毕业证书，这样以后才有可能像她爸爸一样在银行找份工作。待遇好的话，当上小主管就能领一个月几十块钱工资，养活一家人也是绰绰有余。因此她不容许自己在学校出现差错，见到校监，也跟老鼠见了猫，生怕行差踏错。

苏雯丽还没到门口就松开一路拽着周芷若取暖的手，认真把衣领书袋都整理好，这才紧张地跟在周芷若身后走进去。校监老师一脸严肃地巡查来往的学生，眼神很快从她俩身上扫过，继续检查后面进门的人。

走出几步路后，看着目不斜视差点同手同脚的苏雯丽，周芷若无奈道：“学堂里再也没有比你更懂规矩的学生了，你怕什么？”

“像你这种学霸是不会懂学渣的痛苦。”苏雯丽等两人顺利通过了大门，才松了一口气，回应道。

“我化学课不行，还好这学期不强求修化学，只要在数学课和化学课之间选修一门就可以。”周芷若难得碰到自己也觉得棘手的事情，秀丽的眉毛都忍不住微微一蹙。

活了十七年，有的时候，还是会对这个异界的事物，适应不良。周芷若心中暗叹。很多事物，已经神奇得超乎她的想象。上学期学了一段时间化学课后，她也知道这门功课大概对学会制作炸药很有帮助，可惜，她擅长使用霹雳雷火弹，但对于制造的原理却实在一窍不通，也无法领会。

她国文课学得不错，但班里很多同学比她更精通，好在她发现自己学外邦语的能力比其他人强了许多。或许像苏雯丽说的那样，她拥有让人羡慕的语言天赋，只是她有时候不能理解，为何所有人都这么热衷学习外邦语言，甚至学校都专门要开设一门功课，来教会大家掌握它。

青城女中学前身是一所教会学校，是德国人开办的学校，被新政府接收后，任命了本国的校长，但副校长一直以来的传统就是聘用德国人。因此这所女中学，一直开设的外语课，也是德语课。当然，如果学生愿意的话，她也可以选修英语，法语或者日语，毕竟英语这门语言在世界上通用的国家更多。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学校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众望，早早把新校服发到每个学生手中。素蓝的元宝领窄袖上衣和长度过膝盖的黑色洋布百褶裙，黑色厚袜子和黑色扣带洋皮鞋，皮鞋只有一双，袜子和校服各两副，不分春夏季节，怕冷的女学生只能在校服里面多穿些贴身的夹袄了。

至于袜子肯定是不够的，穿坏了只能自己买。青城白家开的大新百货公司，有专门的环球百货专柜，丝袜每双一元，有些女学生就负担不起这种消耗。学校无法，也就不能非得要求学生穿丝袜，再说冬天天气一冷，也没几个人受得了，因此多数时候女学生也都用一些颜色偏黑的毛袜子、棉袜子之类代替。

第一天报道之后，又发了校服，再分了课程表，让每个学生选择这学期要修的课程和想去的社团，选好之后统一交给学生代表。周芷若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学的菜鸟，对学校也不再那么新鲜好奇，选完课程之后，有些人很快离去，也有相熟的人聚成各自的小圈子，彼此交流放假期间的趣事。

其中最热闹的一处，中心人物是白若兰。被人群簇拥的白若兰轻飘飘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周芷若，又瞥了一眼坐在周芷若后座的张小蝶。她身边的吴美丽立刻心领神会地朝张小蝶的方向大声道：“徐璐，你放假有没有去看电影，最近蝶衣小姐拍了一部电影，你看了没？”

正在收拾新书的张小蝶，手一颤，把头压得更低了。

白若兰另一边围着的徐璐也立刻接过话题道：“哎呀，蝶衣小姐有新电影上映？可巧了，我没机会去看，我爸妈带我出国旅游了。”

吴美丽对着张小蝶夸张得笑起来：“有些人不像我们这么好命，又是看电影，又是出国旅游的，她们怕是连学校发的黑丝袜都舍不得穿。那天我就看到有人，刚拿到新校服就送去杂货店卖了。我猜说不定还能挣回一块钱，那可了不得，可是她们一个月零花钱呢！”

徐璐惊呼道：“哪来胆子这么大的人？你可别骗人！难道她们不怕被学校知道了，开除她们的学籍？”

围观的女学生纷纷附和：“开除了正好，我们再也不用忍受这些臭虫。”

“这种人就不应该来青城女中学，真是败坏了学校的清誉。”

“想一想，竟然要和这些臭虫呼吸同样的空气，我简直要晕倒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张小蝶抖着肩膀，双手捂着脸趴在座位上，看不清楚她的脸色。周芷若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发现了她拼命压低嗓子抽噎的声音。

青城女中学除了招收一些家境优越的女学生外，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参加入学考试获得录取通知书。周芷若就是这么考进来的，而张小蝶也是。至于，张小蝶为何处境这么艰难，周芷若觉得或许张小蝶本身也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

下午没有课，周芷若收好了新发的课本和校服，站起身，座椅发出哧拉的声响，眼前的哄闹声顿时一静。

白若兰好看的丹凤眼平静地注视着周芷若，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周芷若却没有抬眸回应她，径直拉开椅子走出去，走出一米远后，她回过头喊张小蝶：“张小蝶，你走不走？”

张小蝶仓皇失措地抬起脸，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愣愣地望着周芷若。周芷若冷漠着脸：“再不走，赶不上电车了。我不会等你。”

说完转身离去。

张小蝶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胡乱收拾了书袋，跑了几步跟上去，经过白若兰那群人的身边，突然瑟缩了一下。一抬头周芷若已经快走出门口了，她才着急起来，连忙追上去。

出了大楼，周芷若停下了脚步。张小蝶隔了两米远，一直紧紧缀在她身后，连喘气的动静都不敢放大声。一见周芷若停下来，她连忙也止住脚步，怯生生地望着周芷若的背影。

“你走吧，我还要等我邻居。”周芷若冷冷说道。

许久，一个不比蚊子叫声音大多少的音量响起：“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等？”

“你又不认识她，等她作甚。”

“哦，”张小蝶失落地一步步挪动脚步，离去前小声道谢，“今天的事，谢谢你。这是我哥说的，对待好心人要及时道谢。”说完似乎害怕周芷若的反应，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跑掉。

远远地，苏雯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芷若，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啊？”

“走吧，回家。”周芷若表情十分冷淡，无意多说。苏雯丽知道她的性子一向如此，也没多事，一路上都在不停表达对新校服的喜爱之情。

等二人走远了，张小蝶才从花坛之后缓缓站起身，眼神幽幽地望着周芷若离去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张小蝶，死心吧！你这样的臭虫是不会有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