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欺直拖着她入了一间僻静小院，清音才得甩手，却听见他一抽气，右手抚在胸口。“你是哪也去不了，就规矩些，别做那美梦。”这时门一声微响，一个女子轻轻闪了进来。“额苏见过主子。见过公子。”彦欺却摆摆手，极为不豫：“是姑娘。”那女孩闻言大惊失色，只伏地叩首战战兢兢道：“是。额苏以后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
清音要说什么，彦欺挥挥手，又像想起什么，向额苏道：“以后清音姑娘就是主子。”
清音的心瞬间下沉百尺。
“是。”额苏毕恭毕敬地快步退离开。
“你——”清音周身寒气渐涨。
“清音——”彦欺的眸色变深，幽暗的光泽幻动。他随意地拈起清音的长发，目光炯然：“你啊，往哪逃？”
心悸。这场景却令她如此难堪。没一种花朵的初绽胜过此刻的暧昧。她确如芒刺在背。
彦欺抚摸着清音的头发，清音僵直了身体，倏地反手打去。
“怎么？恢复了你？”彦欺抓住她的手。
清音一把甩开：“别忘记你的伤，我们不过是半斤八两了。”
“哈哈！”彦欺张狂地笑起来，起身出了门。
清音一个人清静，在屋里查看，没一会突有人来敲门。
极有规矩，连续不断，又轻。
“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方才那个婢女走进来，捧着一个小盒。
“你是额苏？”
“回姑娘，奴婢正是额苏。”
“嗯。方才，受委屈了，真抱歉。”
额苏摇摇头施了礼道：“姑娘，是我的不是。”
清音不知答什么，见她捧了那个漆盒，走到梳妆台跟前，就问道：“有什么事？”
额苏腼腆地笑道：“方才公子说道姑娘行装憔悴，让奴婢来收拾齐整。”清音一时无言。
额苏将一只漆奁搁在台上，又取了件衣裳。
“这个……”清音摸着那料子，极称手，上头是素银粉的绢织挑花，滚着米白的边子。
“我家公子特别交待赶做的。”额苏似看出她的心思，“也不是极女子的装束，公子说了你不穿女装，所以特样做了这个。”
额苏说时轻轻的，像是一呵气就吓着了她，让她悔了主意。
抚上那衫，记得静石也那样说过。
清音不再言语，慢慢换了。
额苏替她挽好腰带，笑着轻轻将清音推到台前坐下。
清音无法推却，亦不想推，于是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天人般容颜，清淡的表情，眼眸中是一片空白，并非是没有心事——她只垂下眼帘，任心事缓缓沉淀。
雪快要下起来，她却身在这高墙之中。没了可傍身的武功，如今只好以静待动。万事切以忍为上。
谁不曾忍过呢？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她的头脑并不乱，更何况她总有着那样的想法，那样的期待。谁曾道。将此生付，断不离弃。
“好了，姑娘。”
额苏声音清脆。
清音在清脆的声音中醒来，眼帘抬起，已是清远明辉。
“姑娘看看好么？”
清音一怔，好久没作女装，梳了鸦髻，带些慵懒。怪道容婆婆说自己美。
“簪上这个好么？”
精雕的玉钿花，泛着淡淡的莹光。
额苏将玉簪松松推入发髻。
原来戴这些也有讲究，听额苏的口气，已然美得不像话。
“唉。”
清音突叹气，将簪子取下。
“姑娘……”
“算了罢。”她有些歉意地笑笑。
“姑娘是觉得额苏弄得不好么？”
“没有。我一向漂泊，作女装不方便。日子久了，这样反而不习惯了。”
“可是——这样美，为什么为了那些而不打扮？”额苏歪着脑袋想了半日。“那些很重要么？”
很重要么？清音一瞬恍惚，我何必计较这些，想起数日前沅城的迷雾，顶上离花如洗——总是被自己的心所蒙蔽呢。她想着释然起来，方拍了拍额苏的手，道：“谢谢你，额苏。”
额苏未深究那话中的深意，只直觉地推却那赞誉。
不过清音终究未穿上那身银粉的衣裙，只穿了件泛浅青的男装，握着项上的玉璧，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彦欺不高兴，那是看得出来的，但他没说什么。玉璧如圆月一般，好在并不是玉珏，还担心着平衡，事实上两个人何时已达到种微妙的融洽。
他们当然亦没有时间去考虑些不相干的事。
雪已经开始下了，踩上脚印又被掩盖，西臾兵是再没有什么翻身的余地，可以说这一轮的战争已经结束。只是城内的气氛依旧紧张，小百姓的，公共的，那些地界早搜索几遍，所有的矛头已渐渐指向司马府。
虽说财大势大，然而一拨拨明的暗的过去，总有些支撑不力——到底只是平头百姓，何况是末等的商，虽不时兴这样一说了，士族们在悄悄羡慕之余总带点唾弃的。
当然这些清音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看彦欺的眉头锁起。
晚凉亭深处少有人来，因为太冷清，梅枝上薄雪素裹，花骨朵像嵌在一层半透明的水晶里，着急地探望外头的世界。清音也着急，素青的袍子越显出心情的萧索，可是她对着手没痕迹地呵口气，袖口刺的迎春花又叫她觉得多了复杂的期盼。
“冷么？”彦欺注意到她在呵手，“这雪绵软无力的。”
清音摇了摇头。
“西臾的暴风雪一刮，整个大地都是一色，叫人知道自己的渺小。”
清音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里想象西臾震慑天地的风雪，继而又想到生长的海岛，那个家。第一次她那样的想念起爹爹，想念起容婆婆，想念起日头明媚的小岛，想念起那岛上的一切来。
外面只有雪花如游鱼在天地间飞舞，院子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匆匆地进来，明晃晃的雪地上多了一行足迹。待走近，才看清原来是额苏。她连斗蓬也未揭，只叽哩咕噜和彦欺说了一通，清音却不懂。
焦急地说了几句，彦欺示意知道了。额苏方躬了躬身，复又出去。
彦欺转回身，倒是一派悠闲的样子，蜷曲腿坐在大开的窗户边。
风卷着细碎的雪花在窗外飘过，彦欺的头发极黑极长，垂下来，被风雪撩拨得飘摇。
他看着远方，琥珀色的眸子也难看透。
他转脸向清音道：“收拾一下罢。”
清音没问，是谁？她不是没有期待，却没有什么表露。
她也站起身，默默地看着窗外。
褆。心里默念这个字，蓦然就觉得清冷的雪意中多了温暖。那，还有什么怕的。
该怎样，就是怎样罢。
她真想拍拍额苏的脸。
“还笑得出来？”
“你笑不出来了？”
彦欺撇了下嘴，不冷不热地道：“我想笑时笑。”
终于人声渐近。
天已黑，灯笼的火光给夜添上了活力，明瓦的灯笼，连风雪也肆虐不得。
彦欺不知何时已站在清音身后，热热的气吹得她极不自在：“要连累他么？”
清音身子一震。
彦欺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她一惊。
彦欺已在她耳边道：“嘘——”
话落，二人已翻上了床，一张床，雕花的床架，粉色帐让清音头脑轰的一声，血冲上脸来。
纱帐轻轻的飘荡了几下，彦欺身子一紧，抱住清音的手力道都变大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院门已被打开，火把的光隐隐照入，却照不入心——有什么打开了，清音感觉到身子随着彦欺开始往下沉。真的，不叫，也不动么？只要叫一声，就不一样了。可是彦欺的话还在耳边：“要连累他么？”连累他么？她问自己，渐感无力——褆啊——
火光渐渐不可见，沉过的床板又如初，或许连清音自己也未曾注意，一滴清泪滑落，很快融入那丁香色的被面。潮湿，忧伤，不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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