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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渺渺断夕阳》第九章 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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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路上有了那出,每个人的弦都绷得更紧。马车上虽然仍有静石热闹,但谁都能感觉到那轻松之下的紧张心情。只是一路往下,并无其他意外,几个人也不知到底何意,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到了第二日上午,车逐渐近了闲云谷口。

老贵把车停在一片竹林前。静石早去了那大红滚胭脂边儿背心,穿件同色的薄袄,摇着那把孔雀翎扇子,额发汗贴在面上。他向老贵道:“怎么了?”

老贵把手上地图指给他看,原来竹林中就有两条道路,一条西向往闲云谷中,另一条通往山边零星村落。如果明儿没错,那么理应走东向那条路。

静石扇着扇子,额上的勒子早取下了。他皱着眉道:“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罢。”老贵道:“是,公子,不过竹林幽深,明晦难辨。”他追随行远的父亲几十年,铁马金戈血雨杀伐都过来了,这番话说出口,静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静石只看着风下的竹林,仿如一个邪媚之致的女子在向来人招手,窈窕惊魂。从前有个女鬼,她总变做最美的女人在荒郊野外的庙里,用石头泥土变出美酒佳肴,路过的男子便一个一个进了那庙,再也出不来。静石自小就明白,初听这故事时他平静地道:“都死了罢。”平静得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而给他讲这个故事的兄长却笑得高深莫测:“是死了,死在无可企及的美梦当中,可是你知道对他来说,那不是死,是生。”

静石想了很久,兄长见他蹙眉思考的模样,只淡淡笑了:“静石,你要记住,有时眼睛看到的全不是那回事。”

静石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随即收敛,这个道理他已明白,以后还会更明白。他只向老贵道:“走罢。”话语平淡。

老贵一言不发,立即驱车入了林子。他把静石从小看到大,这个公子的脾性他也很清楚,那一抹笑之后,他或许比旁人了解得更多。

竹林占地数十亩,依山而生,为环抱之势。两条路就在他们面前,一条向东一条向西。两边皆是如此,两条路,看去很平常,不过点缀些花草,在这暗不见天日的林中添了些生气。

一路走来,各人的心都捏得紧紧的,在胸口里跳荡,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蹦出去,清音也知道那是一场风暴即来的讯息,可是却有些不知所以。她看着明儿,温顺地靠着自己,安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马车上了东边那条,那是通往村落唯一的道路。

静石一脸淡然地进了马车,敞开领子。清音有些焦灼,只用眼神询问他,他却安慰般地笑了,柔声道:“没事了。”

没事了?清音不能相信,可是烹茶松了一口气,静石也回复了原先模样,连明儿都未眨一下眼。这一场风暴就这样不知所以地来,又不知所以地去了——清音却觉得心更沉一分——那种苍白的无力感又悄悄袭来。

静石感觉到了,他拍了拍她的手臂,轻笑道:“我们且走着看着着罢。没有关系的。”

清音亦感觉到静石给予她安定的力量,只平抚了不安的心情,朝他点了点头。且看着罢!是这样的。

马车在小路上走着,听得见木轮在草地上碾过的声音,在空寂的林中,和着叶声,响得人寂寥。

“不是近村落了么?怎么没有一点人声?”清音掀了布帘道。

静石也看着窗外,不发一言。

清音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可是忍不住还要说第二句:“没有阡陌田陇犬吠鸡鸣。”

还是没有人回答。

终于马车停在了村口,可是清音的手变得沉重,只因,谁也不能忽略那一阵扑鼻的血腥之气。

清音已经遏制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她颤抖地捂住明儿的双眼,看着已打开的车帘。

她不知道怎么下的车,浑浑噩噩的,当看到那一地鲜血,断臂残肢时,她扑到一旁的树边干呕起来。

无法承受呵,无法承受,清音何曾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即使,关外那些流民饿死路边,身边已有苍蝇在围绕,也不曾这般,触目惊心,满目鲜红,叫人忘掉了理想,忘掉了荣誉,忘掉了一切,生是为何,死又为何!鲜血还未凝固,一点点融入身下的泥土,叫白花也开成了刺眼的红花。那么努力的生为了什么呢?只一瞬间就否定了一切。

清音一直呕到呕不出来。

静石的心亦沉到了最深处,那个人竟狠决至斯,自己是错了么?这罪,谁能背负得起!

静石抚着清音的背,清音清醒一点,却更痛苦,她不敢转身,却不得不转身,她要给明儿一个交待,可是她该如何向明儿交待呢?!

明儿呆呆的,看着那些片刻前还鲜活,片刻后却已与自己人鬼殊途的人们,那些“尸体”!

她认不得了,自己走得太久,只能拼命地在血肉模糊的脸上辨认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容。

还有,还有那张被自己深深刻在脑子里的脸——他死在一棵树前,树桩戳穿了他的喉咙,他张开四肢,可是面上为什么那么平和,甚至像个虔诚的教徒,安然地赴死。想叫一声“爷爷”,可是叫不出口,不能叫,不能叫!

她突然抱着头,小小的身子拼命瑟缩起来。清音一急,抓住她的手失声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明儿?”

明儿不肯抬头看她,只有泪水一滴接一滴,一滴接一滴,湿透了衣襟。

“明儿,你莫要看!你莫要看!”

“明儿,你哭出来啊,你哭啊,不要咬着嘴唇啊明儿!”

“明儿,你抬头看看我,明儿!”

清音慌乱极了,她知道,他们都知道的。

可是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她想停掉明儿的眼泪,可是不成,太多了,要把一个人的心都打湿,她想抓住明儿,可是明儿拼命挣扎,早晨为她束的发都散了,全散了,清音泄气了,从来没有这样失败的承诺,清音的泪如那满满的承诺一般都散了,轻烟一般,袅袅地残忍地消散在空中。

她颓丧地滑坐地上,要让那些愤怒和眼泪,愧疚和自责吞没自己。

静石心疼,却不敢伸手,他默默地将明儿抱回车上。又和烹茶老贵将那些尸体搬到一起。那些“尸体”,甚至,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看多了各种诡谲阴谋,也见识了多少残忍手段,只是这一次,他最惊心。

因为清音在乎,他便不能无动于衷。

更因为,他无法向自己交待!

完整的人都保持着完整的姿势,他们猝不及防地结束了这一生。

没有噬骨的仇恨,没有夜半风起的忧伤,没有琐碎杂事的烦恼,都没有了。忘掉了,忘掉那些了。

叹息声起,静石燃起了一把火,只因他们值得这样,随清风而去,伴烈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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