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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录·大唐恭顺皇后》第6章 曲罢人事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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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曲罢人事殊

张缈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俶,万万没想到李俶竟会选择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刻当众请求赐婚,这样的形势已经在是逼皇上妥协了啊。她此时仿佛忘却了所有芥蒂,亦硬着头皮跟着跪下道:“求皇祖父成全。”如今也只有拼此一搏了。

李隆基不怒反笑:“俶儿说要请罪,原来只是两个孩子的□□。朕今日若是不应允,倒像是不近人情了。也罢,婚是可以赐的,只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孙辈更是草率不得。既然如此,待朕命太史局测算了生辰八字、择了良辰吉日再说也不迟,你们年纪轻轻尚不必过于心急。”

李俶还欲再说,皇帝起身道:“佳节之日能与各位共赏歌舞当真愉悦,奈何时辰不早,宫中宵禁却不可破,今日便到这里吧。”

众人恭送圣上离去,李亨不管李俶随后离开,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地渐次离去,李俶与张缈跪在那里,谁也没有动。

直到已经坐上轿子的宁亲公主派人来催,张缈才缓缓站起,她没有看向李俶,李俶也没有挽留她,谁能想到竟有一日两个人那样靠近却又那样遥远。

自那日回府以后,张缈便一直待在家中,再也没有人提起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张府的人有意无意地限制了她的自由,先有燕国公府的五堂哥张岩来住了几天,后来每每她打算出府便总是碰巧有各式事情出现,因宁亲公主疼爱长子张涣刚满三岁的女儿沁儿,张涣便将女儿送进张府小住,宁亲公主则让张缈帮忙照看。

若说宁亲公主喜欢小孩子,张缈可是丝毫不信,在她的记忆里,年幼时父亲偶尔倒是会抱她坐在膝上玩耍或是给她从外面买来些小玩意儿,宁亲公主似乎从来不与自己的孩子们亲近,与父亲平日里也甚少交谈,大多时候到各处公主郡主府上宴饮玩乐。

沁儿正当缠人的年纪,使得张缈竟是时时刻刻脱不开身。李俶也好李倓也罢,没有人来找过她,她竟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只有手腕上的长命缕还提醒着她,李俶在皇室宗亲面前当众请求圣人赐婚的事情并不是出自她的臆想。起初还想派绾月出府打探,谁知竟也被管家拦住,张缈也只得安分下来。

日子平静无聊得像是时间停止了流逝,一切周而复始地过了小半个月,这日张缈带沁儿在凉亭玩耍时,沁儿突然想要她的长命缕玩,张缈自然不肯,一来不吉利、二来这是李俶送她的东西,说来也是这年天旱雨水甚少,这长命缕才带了这么久。沁儿正在哭闹之时,绾月匆匆走到凉亭附在张缈耳边说了一句,张缈听罢瞬时站起,手中的团扇跌在地上也顾不上。

张缈蹲下来对张沁说道:“沁儿我跟你做个游戏好不好?”张沁瞪大眼睛点点头。张缈道:“这个游戏叫躲猫猫,你跟着绾月姐姐下去,姑姑找个地方藏起来,倘若你能找到我,我就做一条一模一样的长命缕送给你。当然假设你不听话,或者把跟我玩游戏的事情告诉别人,姑姑便不给你做了,今后再也不陪你玩了,你可答应?”沁儿点头道:“好,沁儿不会告诉别人。”

张缈道:“那你先跟绾月姐姐下去吃点冰过的瓜果,待你吃完了姑姑便藏好了,你到时候出来寻姑姑可好?”沁儿不疑有他,听话地跟着绾月走了。

张缈独自一人绕到僻静处,只见猴儿果然候在那里,猴儿引着张缈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张缈道:“今日之事真是多亏有你,实在是不知该怎样感谢才好。”说着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了下来塞到猴儿手中,猴儿哪里敢收连连推脱。

张缈强行放到他手上:“今后要你做的事还多着呢,你收下我也安心些。”猴儿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心中着实感激,这可是张缈戴的东西,且不说东西本身价值连城,能得到主子贴身的物件那可是莫大的恩宠,猴儿道:“能得小娘子如此相待,便是刀山火海猴儿也去!”

张缈听了忍不住轻笑:“你这个名字总归不好,你该换个正经名字才是,否则总被人小瞧了去。”说话间已走到了门口,张缈道:“你守在外面,不可让任何人靠近。”猴儿连忙应诺。

张缈推开门,只见李蔚姝穿着丫鬟的服饰坐在里面,时隔许久,再见到她张缈眼中几乎含了泪:“蔚姝。”李蔚姝连忙起身走来,抱住她抚着她的背道:“缈儿,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张缈抬起头,拉住李蔚姝的手:“家里人几乎是软禁了我,外面的风声一点都传不到我的耳朵里,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竟是一点也没有头绪!”

李蔚姝示意她压低音量:“你可记得端午那日杨太真姐姐家的女儿?”张缈道:“你说的可是崔嬿?”李蔚姝点头:“正是崔氏。如今我们大概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了,杨家想把崔嬿嫁进广平郡王府!”张缈大惊:“什么?可是表哥他……”

李蔚姝握住她的手:“缈儿,你先不要慌,杨家是想借我们增加势力,可我们自然不会容他们肆意妄为,现在该担心的是寿王那边。”张缈忙道:“那日寿王行事反常,他究竟意欲何为?”李蔚姝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忍:“自太真出家后,寿王足有四年孤身一人,皇爷爷也多次想补偿他,可他始终不肯纳妃。那日他偏偏对你多有赞誉,怕是已经引得众人注目了,我担心,他莫非是于你有意?”

张缈脸上一烫:“胡说!他只见过我两次,哪里就到有意无意的地步了?何况张家向来支持东宫,李林甫才是他寿王的人,他与我势不两立还来不及,真不明白他究竟在密谋什么。”

李蔚姝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你可知道皇爷爷生平最忌讳什么?他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当初若非张相解梦,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东宫,也更没有我了,可是张家与东宫站得太近,岂不会落下□□羽之嫌?皇爷爷是最多心的,连自己的子孙都要设立十王宅、百孙院来提防,何况是权臣呢?”

张缈沉吟片刻,脸色发白:“你的意思是,皇祖父不愿张家再与广平郡王府联姻?”李蔚姝宽慰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你与王兄青梅竹马,皇爷爷总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张缈只得笑笑,心中暗想,那寿王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典范?

李蔚姝道:“我来这里一次当真不容易,这次是扮作丫鬟混进来不能久留,你可有什么话要捎出去?”张缈最想知道的是李俶近来的情况,然而李蔚姝却一直没有说,此时问起她来她又不好意思开口:“许久不见倓表哥,他还好吗?”

李蔚姝道:“你呀!真是!你倓表哥好着呢,只是有些担心你,另外他近来忙着跟你俶表哥奔走,想来是寿王府真的有所动作了。”

张缈低头道:“那便好。”李蔚姝觉得好笑:“难道你就不关心关心你俶表哥?”张缈摇头:“罢了,他自是无需我多操心,还有沈媛、王媛、崔媛一干人操心着呢。”

李蔚姝叹道:“那事错在李俶,可你也不想想他平日里可是那样的人呢?王兄的酒量我是知道的,那日之事一定有鬼。若是你怀疑王兄对你的真心,那你可就真的是冤枉了他。”张缈的声音中带了哽咽:“你说的这些我也并非没想过,可是心里终究还是介怀,那日之后我与他再没有说话的机会,越是拼命地想他,我越是要连他的面容、他的声音都记不清了。”

李蔚姝抱住张缈:“真的是委屈你了,发生这么多事,突然间一切都失去控制,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泪水顺着张缈的脸颊滑落下来:“如今我连至亲父母都不敢相信,我剩下的也只有你了。”

天宝三载的初夏,她的生命中的一切都开始纷乱了。

许是没有下雨的缘故,才这时节便天气已经热得很,人在室外多走几步就要出汗了。张缈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心事重重、夜不能寐,近日又中了暑气,便在终日躺在屋内歇息。时间依然漫长,光阴仿佛停滞,也许人的一生也就是这样漫长地挨过去的吧。

听闻圣上突然驾临,惊得张府上上下下慌作一团,张缈身边的也下人都议论纷纷。此时绾月正服侍张缈吃药,张缈只对来通传的人说自己病体未愈不宜面圣,便靠在垫高了的枕头上,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手腕数上的长命缕出神。

张垍自书房赶到门口接驾,今日李隆基似乎心情甚是愉悦,只说顺路便来看看自己的女婿,得知张垍放在正在书房练字,便要前往参观。张垍诚惶诚恐,一路暗自思忖着圣人来意,引着他来到自己书房。

李隆基坐在案桌前道:“今日又不是臣面君上,而是女婿见岳丈,这一排下人矮着腰、连大气都不敢喘地站作一排岂不是扫兴?”

张垍连忙屏退了众人。李隆基喝了口茶道:“今日怎么不见槿卿呢?”

张垍道:小女近日中热,在闺中休养。”李隆基道:“也是今年天旱比往年热些,若再不下雨,却是该去寺里祈雨了。”张垍道:“陛下圣明,乃天下百姓之福祚。”

李隆基道:“朕年事已高,这些事情以后便交给太子去做吧。话说回来,如今这些晚辈一个个长大,连宁亲最小的女儿也这般韶华,朕是当真老了啊!”

张垍愈发惶恐:“陛下圣体安康、如今正值鼎盛之年啊。”李隆基笑笑:“你这话说得好听,不过如今还是年轻人的事情是要紧事。槿卿如今正当嫁娶之年,常常拘在家里难免思虑多些,才会生出这些病来。如今大唐国泰民安,朕也想在晚年颐养天年,独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孩子们,能看着自己的孙辈们成家便可享尽天伦之乐了。”

张垍只得应道:“是儿臣思虑不周,本想多将爱女多留几年,却忘了是时候替小女考虑婚嫁之事了。”李隆基笑道:“那日宴会,槿卿一曲琵琶惊艳四座,这等才貌当做亲王正妃才是。”

张垍头上冒出冷汗:“多谢皇上盛赞。只是,小女与广平郡王相识多年,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儿臣亦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只等中秋之后便商讨婚嫁之事。”

李隆基拿起张垍案桌上的宣纸念道:“每竭源而追末,必亡多而获少。玉帐琼宫,图奢务丰;朱门金穴,恃满矜隆。荣与辱而俱盛,事随忧而不穷,陷营为之桎梏,留健羡之池笼。”他把那幅字放下,叹道:“这是文贞的手笔,荣与辱而俱盛,说得甚至精妙。想当初开国功臣刘文静于社稷有立有大功,受封鲁国公、官拜宰相,可恕二死,其子刘树义承袭爵位娶公主为妻,论昔日刘氏尊荣与贤婿之张氏相差无两啊。”

文贞乃是张说的谥号,张垍此时汗流浃背,跪地叩首道:“臣惶恐。”

李隆基笑道:“贤婿这是为何,朕不过随口说说。那刘文静原本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属下,太宗即位后刘家谋反,落得处斩抄家的境地皆是因为不会审时度势,没能认清谁才是天子的缘故。贤婿的父亲文贞对朕赤胆忠心,多亏了文贞将本该有一副堕胎药的换两副药都换作保胎药才有了今日的太子,燕国公张家自然是对朕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担心落到跟鲁国公一般凄惨的境地呢?”

张垍明白皇帝不满张家与东宫结党,拿昔日鲁国公满门抄斩之事予以惊醒,此时心提到了喉咙,生怕下一刻脑袋已经不在颈上,再次叩首道:“张家久沐皇恩,多年来圣上对张家照拂有加、荣宠备至,张家满门俱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恩德。”

李隆基颇为满意:“贤婿快起身,人老了不知怎么就谈到这些事上,朕记得方才似乎提到槿卿的婚事?”

张垍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俯首在地的他头上豆大的汗珠打落在地毯上,他惶恐地说道:“儿臣斗胆,替小女求个恩典,小女虽然资质鄙陋,然深得儿臣喜爱,儿臣求皇上为槿卿赐婚!”

李隆基捋须笑道:“贤婿都开口了,朕如何不依,槿卿乃是朕的外孙女,又出自贤臣之后,如此佳人该做王妃才是。寿王亦是朕之爱子,虽二十有五然早年丧妻至今未娶,今日朕便做主,让槿卿与寿王互结连理,择了良辰吉日便下诏赐婚!”

张垍无奈然而张家是逃过一劫,谢恩拜倒:“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哈哈大笑:“与张家亲上做亲当真是喜上加喜,哥奴宫中对李林甫的称呼荐陈希烈为相,然希烈累辞机务,朕正欲择其代者。不知你意下如何?”

哥奴乃是宫中对李林甫的称呼,张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尽管张家已然权重,但如父亲一般做到中书令仍然是他与长兄燕国公张均的夙愿。李隆基便道:“贤婿于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且有治国之才,在朕心里你自然是继任宰相的最佳人选。”张垍闻起,受宠若惊,尽管折了亲生女儿进去,但能到宰相之诺也算得上是难得的补偿了,连忙后退至阶下再次谢恩。

此事被张府隐瞒了下来,当日在书房的下人都给了封口费,倘若走露一丝风声唯他们是问,因而外面人尽皆知的事情反倒是当事人张缈毫不知情。

几日后她的病也大好了,天气愈发炎热,想来她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出门,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既然李蔚姝能冒充丫鬟进入张府,她便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混出家门,她先说身体不适要在房中休息,随后让绾月穿上她的衣服在床上躺着替她掩人耳目。

李唐血统本身就是半汉半胡,又加上政治较为开放、往来胡商非常之多,使得异族文化在中原交融并生,京中穿女子穿胡服、着男装都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张缈在猴儿的帮助下扮做小厮混出府去。张府设在宫禁之中,出去了也不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仍然是红墙宫巷,天家森严。

尽管如此,能再度见到这些熟悉的街巷也是好的,外面的天地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皇宫看起来成了镶了一层金边的剪影。她这样冒冒失失地逃出来又该去哪里呢?去广平郡王府找李俶?是去兴师问罪,问他问什么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还是告诉他自己见不到他甚是思念,只要他承诺此生真心相待她甚至可以不计前嫌?

思来想去,只有是先找到李蔚姝或是李倓才能带她找到李俶,否则自己岂不是要在郡王府门口说自己是从张府偷偷跑出来的,然后被父母知道后受到重重责罚从此被看管更甚吗?

张缈私自出门自然不敢使用张府的马车,只得步行,虽然都在宫禁之内,要走到百孙院还是有些远了。张缈病后初愈身体尚且有些虚弱,走了许久还是有些吃不消,见天色尚早不必太过着急,索性坐到一个石凳上掏出帕子擦起头上的汗来。

虽然商铺市集都集中在东西二市,但酒楼、茶楼、乃至教坊、青楼这些娱乐场所生意甚好,仍然是往来宾客熙熙攘攘。张缈此时坐在一家茶楼附近,正好有客人过来,张缈连忙背过身去低下头,以免招惹多余事端。可偏偏那人在此刻回头,她刻意躲避的样子反倒吸引了那人的注意。

张缈暗骂一句,盼那人赶紧离开,谁料那人却走过来说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这凝檀居往来的都是权贵,你坐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张缈将头埋得愈发深了,那声音低沉悦耳有如玉石之声,糟糕的是这样好听的声音却该死的有些熟悉,她怕是真遇到认识她的人了。

张缈无计可施,只得回头去看,待看到那男子的面孔时恨恨地想今日还真是倒霉透顶,竟然被嗣宁王李琳逮个正着。

李琳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嘴角微微勾了勾:“竟然是槿卿姑娘。”这几日心情不畅,张缈便把最近自己身上发生一切不幸都归咎于李瑁宴会上莫名其妙的话,她此刻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李瑁之党的厌恶,连见嗣王的礼数也不顾:“有什么好竟然的?今日我不幸遇到你,我自认倒霉,只不过我们萍水之交你直呼我的名字似乎不大好吧。”

李琳虽然笑着,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可冒犯,他上前一步逼近张缈:“当日宴会上你第一次见大家,却也是以槿卿自称,我便以为你喜欢别人用皇帝赐的名字称呼你,何况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你看,我对你亦未自称为孤。”

张缈后退道:“是我失礼了,请嗣宁王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总跟我这种无名晚辈一般见识。”李琳扬起眉毛:“看来你竟是毫不知情。”张缈不解:“小女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李琳低头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再过不久我就要敬你一声王嫂了。”

正在此时茶楼内走出一个人,只听那人说:“妄我候你多时,原来你却在这里调戏小姑娘。”李琳忙站正转身道:“愚弟哪里敢调戏张小姐,愚弟这是在替王兄报喜呢!”

张缈遥遥一望,果然冤家路窄、祸不单行,来者正是罪魁祸首李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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